可任凭崔珩的视线有多凌厉,那位扮演麻姑的女子却对他视而不见。她拾步前移,走到了殿前正中,抛开了广袖,开始跳舞。
这世间舞姿,令人惊叹者莫过于西子的响屐舞,戚姬的折腰舞,梅妃的惊鸿舞,飞燕的掌中舞,以及番人的胡旋舞。
可无论哪种舞,都是女子巧颜装饰之用,尽展女子身段窈窕,极尽魅惑之姿。同为女子的武周氏,向来不喜。所以宫中的云韶府虽有歌舞,但都依宫中常制,并没有在此进行钻研探究。
见谢姮跳起了舞,李璇玑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满意,她对自己母亲的喜好了如指掌,谢姮便是舞跳的再好,也不可能得到武周氏的侧目的,反而会被说极尽妖媚惑上吧。
这仙山散乐团的团长纪濂倒是个聪明人,微微一施压,事办得倒是不错。
姮娘不知道武周氏的心病,可武周氏怎么想她也不在意,她自顾自伴随着纪濂的箫声,轻舞飞扬,宛若飞天。
只见她袅娜的身姿聘婷如仙,在金砖漫地的殿中回旋若风,顾盼之间,长袖飘飘,宛若游龙。众人皆看惊了,仿佛看见了天女下凡,天宫袅娜的繁盛之景。她明明仅只有一人,竟然像分身无数,在宫殿的各个角落里穿梭周旋。
每一处都能看见她的身影,所到之处是阵阵闻所未闻的奇香,香味扑鼻热烈,却不突兀,幽兰一般慢慢地占据众人的鼻尖,眼前天宫的奇景就更为清晰。如坠梦中一般。
音乐声骤然停下,女子的脚步也顿然停下,她在丹陛下欠身,变戏法一般打开描金食盒,露出一颗硕大的仙桃和一杯满斟的酒来,端起酒杯,拿起仙桃,唱道:“麻姑献寿桃,称觞祷万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惊觉自己见证了一场绝无仅有的幻术,刚才那天宫的种种奇景还历历在目。有玉皇王母,众仙环绕,还有适才的那几幕说的东海龙王、东岳大帝。大家面面相觑,纷纷向彼此求证,才知道不只是自己看见此情此景,人人都见到了。
武周氏也愣了半晌,半日都回不过神来。眼前景致实在太过瑰丽,是她从未见过的。刚想开口褒奖,却听见身旁的平安公主大喝一声:“大胆刁民,竟敢用□□损伤圣体,还不拿下!”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难不成刚才那一幕幕幻象,是因为适才那浓郁的香味造成的?
啪一声,崔珩手中的酒杯重重地落在了案上。可众人的视线都焦灼在殿前那袅娜的女子身上。用香致幻,这可是宫中大忌,这个仙山散乐团的女伎,该不会这么不懂规矩,这可是杀头之罪啊。
“公主明鉴,我们仙山散乐团行走大江南北,虽然这是第一次进宫,但也知道宫中的规矩,这只是普通幻术,并非是□□物啊!”纪濂连忙跪在地上救场,神色慌乱。
“陛下,正值千秋圣诞,这个犯了忌讳的东西尚不能处死,否则就是触霉头,不如交给皇儿发落,也不必扰了皇上祝寿的兴致。”李璇玑并未将纪濂的话放在心上,她的话本段子早就已经编造好了,故而话锋一转,就接住了纪濂的话来。
武周氏微微蹙眉,她倒是真的被适才的那一舞给震慑了,可听女儿说是因为药物致幻,又觉得意兴阑珊,实在不愿意因为这样区区一件事情就搅扰了众人的兴致,便欲摆手,让李璇玑私自发落。
“陛下!”纪濂还欲申辩,可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丹陛下的女子伸出洁白的素手,轻轻地撤下了面纱,将自己面容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姮娘在宫中行走,多素面朝天,做寻常宫女的打扮,从未披红戴绿,所以大家都知道她是美丽温婉的,却未曾想到过她竟然能美地如此摄人心魄。
因为要扮作麻姑,她一身轻纱朦胧,如玉般的肌肤欺霜赛雪,堆鸦的墨发宛若暗夜锦缎,嫣红的唇瓣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琼鼻秀美,美目流光,如星光璀璨。武周氏身旁的二张看呆了去了,尤其是张之易,忍不住地说出了“怎么是你”,旋即发现自己失态,连忙噤了声。
众人皆惊叹于此女的美丽,适才觉得那平安公主已然是美的了,可如今此女现前,那些女子顿时就成了庸脂俗粉,难以入目。
列席在位的崔玄暐则有些忧心地看向自己的幼子,却见他的脸色阴郁地越发甚了。
姮娘一双如水的眼眸轻轻地瞥了一眼一脸焦急的纪濂,这人说话还算话,适才说只要自己愿意出手帮忙,他便会想方设法护自己周全。
能不能周全另说,他到底是没有食言,敢在皇上的面前说话的。
武周氏似也震惊了,没有料到轻纱敷面的人儿居然是她。正欲发作,却听见姮娘的声音犹如梦呓一般,珍珠落地,扑簌簌地敲击在徽猷殿每个人的心上。
“公主误会了,这确实不是什么□□物,如纪团长所言不过是寻常法术。奴婢今日在云韶府当差,正好管着仙山散乐团下榻的院落,恰逢扮演麻姑的纪娘子身体抱恙,可皇上的千秋节自然不能耽误,故而纪团长便私下央求我能替代纪娘子扮演麻姑,这才有了适才那一幕。”
“一派胡言,你一介小户女子,又如何能出演仙山散乐,必然是借助了不入流的药物,这才有了适才的致幻效果。”李璇玑的面色微恙,她原以为谢姮不敢取下面纱的,可见她从容不迫地拿真面目示人,而且神态自若,竟然一点都不犯怵,她倒是有了几分犹疑。
武周氏皱起眉来,她本不愿意当着这么多臣子的面攀扯此事,可是这个谢姮竟然如此行事,她毕竟是崔相定下的儿媳,她就不得不在这里给她一个交代了。
“你又如何会法术了?”女皇帝突然开了口,“我记得你不过是长安一个小户女,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个散乐团的人一求你,你就答应下来了呢?还有,适才那团异香又是怎么回事?还不速速据实说来。”
“皇上容禀,”姮娘又施了一礼,“奴婢虽是长安的小户女子,却承业于义父膝下,张天师是奴婢的师兄,故而寻常的法术还是习得一二的。因在云韶府帮忙,恰逢纪娘子出了事,为了皇上的千秋筵席,这才斗胆答应了纪团长的请求。至于适才所舞,乃九矅舞,是上古祭天之舞,舞步即是符咒,只要随着舞步而起,自然有天女献香。此香名为瞿昙天香,非人间之香,如若公主不信,自然可以召御医来查验。”
姮娘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皆是大惊。只因她所说种种都是闻所未闻之事,什么九矅舞,什么瞿昙天香,还说此香非人间之香,适才那浓郁香味竟然是天女献香。
崔珩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她可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如此怪异言论,一个不查,便会被人当做妖异。
“什么天女献香,我看此女实是妖孽吧。”果然,一人道出了崔珩心中的忐忑,众人看去,竟然是高阳王武怀恩。
“此事究竟是真是假,陛下可以召见师兄前来一问。九曜舞他也是知晓的。”
其实这九曜舞确实是天宫之舞,如今的张辞又怎会知?可姮娘并不担心,他毕竟有看透人心的能力,今天的筵席他因为斋戒并未出现,姮娘自信若真的召他上朝,以张辞的能力一眼便能洞悉其中的窠臼。
张辞是近来皇上最为信奉的高人,大家也多被他的神异之事所震慑,这个貌美小娘子说自己是张辞的师妹,眼前的如此种种倒也能够解释得通了。
“不管你如何巧言令色,这欺君之罪总归是跑不了的。”李璇玑的面容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坚持要治姮娘的罪。
武周氏的脸色就有些阴晴不定,她拿着金盏的手放也不是,喝也不是,一双凤眸盯着姮娘美好如画卷般的容颜,完全看不出来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场面就有些嘈杂起来,那是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本来姮娘如此的容貌突然出现在殿前就已经引起了侧目,他们几人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况且还有呼唤鬼神的能力,让他们在这宫殿中见证了一场大幻之术。
正在犹豫此女究竟是不是真的时候,武怀恩的话点醒了大家,或许也只有妖孽之物,才能有这般的容貌和法术吧。
“陛下万安。”只见一人从席上站起了身,冠玉般的容颜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心情倒是颇为和煦,继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从席上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领宽大的裘袍,在姮娘的身旁站定,继而面不改色心不跳得罩在了姮娘的身上,将她一身玲珑的身段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姮娘心中一凛,微转头去,正看见崔珩莹玉般的侧脸,高耸玉立的鼻梁,以及一脸和煦的神情。
“微臣的未婚妻子,因为救人心切所以唐突了众人雅兴,实在是臣的过错。景麟在此向众人赔罪了。”崔珩向四周众人插手行礼,引起了在场众人的一阵窃窃私语。
真没想到,这个美貌的小娘子,竟然是麟台监最近风头最盛的崔正字的未婚妻子!
就是为了她吧,听说崔正字和张五郎差点在麟台监大打出手,之前在宫中流传地沸沸扬扬的传言,如今见了真人大家才恍然大悟起来,这样的容貌才情,也确实是值得让如此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君一见倾心啊。
“可若是众人误以为臣的未婚妻子是妖孽,那实在是太过荒唐,这世上不乏能人异事,就在紫微宫中便有许多,况且微臣去向谢家下聘时,是细细考量过的,关于这些,父亲大人再清楚不过了。”崔珩说着看了一眼崔玄暐,继续说道,“臣的未婚妻子家世清白,乃名门之后,若说她有什么过错,恐怕就是太过古道热肠了。故而臣斗胆请求陛下,今日是千秋盛宴,切勿因为此事而蹉跎了时间,至于她,臣自当好好管教一番的。”
崔珩说完,便旁若无人地牵起了谢姮的手,一副夫妻本是一体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