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千秋节风波骤起

一年一度的千秋节,可谓是这个紫微城内最热闹的日子了,宫城魏巍,松柏苍苍,花团锦簇,香云袅袅,明明已近三九,可在皇上的敕令之下,宫中的司设司硬生生地还是搬出了数不尽的姹紫嫣红。

姮娘虽然在大业殿中当差,前阵子又被日日借调至长生观帮忙,可她毕竟隶属司寝司,为了这个千秋节,内廷六司哪个不是卯足了劲争脸面,司寝司断然也不能被别的司给越了过去的。

“听说司设司为了培育花苗,是在宫城外的温泉谷地搭了暖棚,可那些苗木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的,其实是早三年便已经定下来这个法子,这才有如今宫中的姹紫嫣红。”

碧菀一边做着手中的活计,一边对姮娘说道。

她们二人现在在紫微城西苑翠微殿,为千秋节做最后的陈设布置。明日是千秋节,而今晚宫中宴,邀请了朝中七品以上官宦列席,加上这些官宦的夫人诰命,皇亲国戚,还有那些有爵位、军功在身的都中贵人、以及番邦贵客、外国使臣,届时自然人潮如织。

按照以往的惯例,对于一些血脉亲近的皇亲国戚,皇上会赐在宫中落宿,参加明儿一早的千秋祭祀。故而司寝司的宫人们,便得早些备好这些寝具宫舍。

而这翠微殿,因紧挨着内廷,往常都是最有身份的血脉骨亲住的。而咱们的这位女皇帝,血脉骨亲自然不是李氏,便是武氏了。

铺好厚厚的皮褥子,上头盖着宫中最上等的千花云锦瑞寿丝衾锦被,姮娘拿着一个尘拂,细细地平整着床榻。

“司设司这么大的事,也不知会其余五司,就为了博千秋宴的头彩,这事做得也委实太不地道了。”耳边传来碧菀絮絮叨叨的抱怨声。

“难不成往年司设司都不陈设新鲜花木?”

姮娘开了口,她虽然第一次经历千秋宴但也不是傻的,既然每年的千秋宴都在冬天,为了博武周氏的欢心,六司自然多有巧思,这三年前就备下的苗木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司寝司这一回不也费劲心思弄到了西域奇香云枕香吗?

满城的姹紫嫣红固然是美,但是这些苗木精贵无比,便是武周氏兴致来了赐花给臣子还得费时费力地去养,可是云枕香却不同,便携、独特、珍贵、神奇,用来赏赐最好不过。

所以这一回司寝司未必就没有胜过司设司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碧菀接着姮娘的话茬道,“咱们司寝司以林姑姑为首,与皇上最是亲厚,六司上下谁人不知,司设司这般行事,不告而备,便是没有把咱们司寝司、也没有把林姑姑放在眼里。”碧菀愤然而道。

姮娘不动声色地冷眼看着她,她口中的林姑姑便是与武周氏焦不离孟的林婉儿。

林婉儿以罪奴之身没入宫中,却因为聪明伶俐、才华横溢而得到武周氏的赏识,有女相之称,别说六司,就是前朝的那些大臣,又有谁敢得罪她?

司设司的孙姑姑不过是个寻常宫人出身,因巧思而得到提携,翻来覆去也统共是内宫这么大的地方,要说她的胆子肥到敢捋林婉儿的虎须,姮娘怎会相信。

所以碧菀这话里的意思,必然是别有用心的。

“既然是上头的争锋相斗,与你我又有何干?好好做完手中的活计,别捅了篓子便是对咱们司寝司最大的好处了。”姮娘淡淡说着,将云枕香的香球小心翼翼地放置于香笼之中,又仔细地摆好了香匙、香帚、云母片和一众香器。

“姐姐,你怎么就如此冥顽不灵呢,”碧菀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样子直勾勾地瞅着姮娘,“如今为了司设司的事儿林姑姑心中不快,若是能够解了林姑姑的气,可不就是为咱们司寝司挣了个脸面了吗。”

姮娘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斜睨着碧菀,“喔?看来你是有什么法子不成?”

见谢姮似乎来了兴致,碧菀眼眸中闪过一丝光芒,连忙凑到她的身旁,附耳道:“这次司设司想出了温泉地养花木的法子这还算不得什么,我听说孙姑姑还想方设法地弄来了一株牡丹花王,可宫里谁不知道皇上不喜牡丹,孙姑姑拿牡丹作祥瑞就是太岁头上动土,可为何她还如此一意孤行,实在是这株牡丹紫气缭绕绝非凡品。若真让皇上见到了,恐怕他们司设司这次是一骑绝尘了。只要能够让孙姑姑献不成牡丹花王,这事不就成了吗?”

“这可是敬献祥瑞,若是被有心人查出来祥瑞有损,是掉脑袋的。”谢姮出言提醒。

“所以这事必定要姐姐出面才能成的,”碧菀笑道,“谁都知道皇上如今对小天师奉若神明,只要姐姐去同小天师去说,就说千秋节当日不宜见牡丹,司设司的孙姑姑明日不就献不成了吗?”

她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姮娘心道,可她又怎么能同意碧菀如此荒诞的提议,当下便沉下脸庞道:“你既知道皇上将小天师奉为上宾,就是因为他确实有道、料事如神,又怎会因为我的游说而对皇上胡言乱语呢?”

碧菀撇了撇嘴,倒也不坚持,一副偃旗息鼓的模样,也是蹊跷极了。

这个碧菀同自己朝夕相处了好一阵子,姮娘对她也有过许多猜测,若说她是张之易的人,可有些行事作风还是不大相符。

如今看来,狐狸算是要露出尾巴了,且看看再说吧。

二人将翠微殿的一径陈设都布置完毕,由司寝司的王姑姑细细查验过,便掩门离去。

虽然已经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可是今日自然是不得闲的,才回司寝局,就来了两个年岁略大的宫嬷嬷来喊人。

指着姮娘与碧菀道:“百戏团那边本来是今儿戏耍完了就要出宫的,如今皇上开恩,赐与民同乐,便欲留百戏团在宫中住上两日,你们俩去云韶府给收拾处一个院落让百戏团暂住。已经知会过了你们的林姑姑。”

禁中的云韶府是歌姬、乐工所在之地,专为宫廷礼乐所置,可到底都是些阳春白雪,没有民间的那些时兴玩意,所以每到千秋节这样的大日子,云韶府就会从民间遴选些百戏团进宫表演。

只不过云韶府地处偏僻,在紫微城西北苑外宫城,宫室也不大,若是平常安置些人倒也不难,只是这一回请来的百戏团是以人多称著,听说林林总总有千人之多,都要住下来,吃喝拉撒就得好好管着,还不能让他们四处乱窜,云韶府这才到六司借调人手。

姮娘自然也听说了这事,不疑有他,与碧菀去了北苑。

如今各宫各苑张灯结彩,红绸委地,蜡炬高支,可以想象今儿晚上的筵席,整个紫微城会是怎样的辉煌景致。

不同于禁中的肃穆华贵,才刚走进北苑,便听见一阵丝竹之音,和着嬉笑之声。只见偌大的院子站满了加紧排练的百戏艺工,他们穿着特色衣裳,或踩在高跷之上,或喷火吐剑,或变脸举鼎,或缘椽举鼎,好不热闹。

“都是些寻常把戏,”碧菀一扫而过,撇嘴道,“不知道侯内使都请的什么百戏团,就这样的身手,要在皇上跟前献艺,也委实逊色了。”

她嘴里的侯内使就是云韶府的长官侯天赐,本是宫中内官,因擅音律进了云韶府,从此平步青云,如今是云韶府的内宫长。

姮娘斜了碧菀一眼,并未理会她,向前拉住一个抛掷绢球的妇人问道:“掌事姑姑在哪?”

“可算来了,”那妇人还未说话,便见一个宫装嬷嬷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姮娘二人,“你们司寝司的人还真是不好请呢。”

这老妪大约知天命的年纪,脸上的皱纹虽然不多,脸上仅有的几个深深的褶子勾勒出来的是一副刻薄之相,想来平素她就是如此待人接物的。

“可是刘教习?我们正是从司寝司来帮忙的。”姮娘向她欠了欠身,行了个礼,碧菀也紧跟在她的身后行礼。

“跟我来吧,”刘教习不太客气,“你们也看到了这满院子的外客,还等着分配院落住下,我们云韶府统共就这么几双手,少不得要麻烦二位了。”

“自然但凭姑姑差遣。”姮娘道。

刘教习将二人引至一处偏殿,似已经尘封了一段时间,一应陈设都非常陈旧,地上的灰都积了厚厚一层。

这种时候宫室都非常紧张,还有这么偏僻的无人问津的偏殿,可见这里有多么不便了。

“这两日你们便歇在这里,等千秋节过了再回去,”刘教习冷着脸道,“快些收拾起来,等会儿内侍会按照花名册将住在这儿的人领来。八人一间,统共五十个人。就交到你们俩手上了。”

碧菀皱眉:“我们不是来搭把手的吗,怎地还要住在这里?千秋节哪处不忙,我们司寝司那边也离不开人手的。”

刘教习当即拉下脸来:“敢情是请了两个主子来咱们云韶府点卯的?没看到百戏团那么多人吗,若没有人看着出乱子了可怎么办?不过是留你们住两宿,还想金尊玉贵地精心伺候着?你们的行踪,自然已经同你们的林姑姑都回禀过的,林姑姑都没有二话,你们还想翻了天?”

碧菀还想辩解什么,姮娘终是拉了拉她的袖子,制止了她。

终归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