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娘目眩,望着崔珩微微睨起的双眸,他的丰唇微微抿起一条直线,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适才那么激烈的索吻,可从他的神色里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被扰乱心湖的人至始至终,就只有自己罢了。
他的怀抱,是最安逸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姮娘又怎能不知?曾经在他的怀中狠狠地摔倒过一次的她,又如何还会傻傻地再次涉险呢?
“不必了,”她沉下心绪断然拒绝,“崔大人自己的宏图大业,似乎还遥遥无期呢,我就不麻烦了。”
“你的事情,怎么会是麻烦呢?”崔珩不明就里地笑了笑,又倏地敛起双眸,“若没有我,你又怎知如何登天?”
姮娘愣住了,而崔珩唇边的笑意却更甚了些,犹如灼灼的牡丹,艳丽无匹、光耀夺目。
看着她的目瞪口呆的模样,红润的樱唇微肿,上面还沾染着自己的气息,他几乎都要原谅她刚才把自己咬伤的那股子狠劲了。
“很吃惊?可你的事情,又哪里能瞒得了我?”他的手指弹在了她的额际,弯下身子贴着她的耳际轻诉,“你既然能为张之易解了谶言之祸,就该猜出来那谶言的始作俑者是谁,而那人为何要费那么大的周折去布散这子虚乌有的东西。”
“是你。”姮娘惊呼起来。
“是我,可我是为了你,”崔珩道,“若不这般行事,如何才能把你这尾小狐狸给钓出来?”
对于姮娘的反常,崔珩起初是百思不得其解,可结合二张的举动,府君庙的种种际遇,秘境开启的路引,昆仑的特殊地位,便能得出这背后之人并非二张而是武周氏。
《阴符经》有云: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德,万变定基。
既然是皇帝身边的异动,天上的紫微垣又怎么还能风平浪静呢?必然会斗转星移的。
崔珩夜观天象,巧了,紫微垣上出现了异星,而这颗星的光芒四射,影响的正是代表皇帝的紫微星。
古来查看天象,对紫微垣上出现的异星都要小心翼翼,这么一颗异星,浑仪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可偏偏朝堂之上竟然无一人议论。
崔珩就让李睿去浑仪监打探了一番,得到的却是不可说三个字。这才有了之后崔珩炮制的谶言之事。
果然,武周氏为谶言大发雷霆,差点把神都的南市给掀了个底朝天,若是心中无鬼,认定了不是子虚乌有,是决计没有可能的。
林林总总的线索串起来,便是武周氏想要打开昆仑秘境,而这个路引便是姮娘了。
寻找秘境本来就是姮娘的心病,如今她坚持留在宫中,到底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至于她为何会突然变心?联想起她曾经对自己影影绰绰说起的过往,她说她有一个孽债情缘,曾经要了她的命,她立誓下一辈子必然不要记得他、遇见他、爱上他。
如今她如此决绝,必然是记起了前尘往事了。
崔珩的眼睫忽动,这些念头如柳絮般在他眼前飘过,最后凝成了姮娘那张神情复杂的脸庞。
对登天,他此时并无把握,主要是知之甚少。可比起手中的筹码,他更清楚,如若自己不抛出这个诱饵,她是绝无可能再回到自己的怀中的。
“为什么?”她朱唇轻启,眼底还是飘着一片怅惘,“这并不是你能掺和的事情。”
“你最是明了,我本就是个有今天无明日之人,”他的凤眸闪过一片落寞,“既然你想要,我粉身碎骨也得陪着你,毕竟我的命,还是你续上的。”
姮娘心底一滞,锥心的疼痛将她的心房团团包裹。想来他都猜出了自己忆起了前尘往事的缘故来。
她的嘴巴张了又闭上,就生怕自己下一瞬会吐出一口鲜血出来——实在心痛极了。
“不必了,”她强忍着心底的异痛,“你既然什么都猜出来了,必然也知道你我因为什么而分道扬镳。我们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竟如此决绝,不过这些都在崔珩的计划之中。
“若是没有我,你登不了天呢?”他继续说着,唇边甚至逸出一抹淡笑,似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姮娘自来聪慧,又怎么不知这个交易中到底谁能得益呢。
“不必了,崔大人。”即便真的如他所说登不了天,她也不愿意同他再有什么牵扯。
“你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对自己不够自信?”他不疾不徐地说着,“既然你如此笃定我们再也回不去了,那与我做这场交易又有什么顾虑?你是害怕还会心悦于我,到头来离不开我吗?”
姮娘心底一滞,他自然知道这是他的激将法,可他说的话半真半假,并非没有道理,她只知道,自己万万不能与他再纠缠一起了。离他越远,方能守住初心。
“助你登天,我自与你解除婚约,男婚女嫁,互不干涉。”见她面露难色,他补充。
“这对你有何好处?”姮娘问。
“你忘了我的大业了?你要登天,而我要——弑君。”最后那两个字他说得声音很轻很轻,游丝一般的声音,却难掩惊心,“你也知道那个人是我的什么人,可我仍然要如此行事,可这事哪有那般容易,我的人再如何神通广大,可是内宫里毕竟没有我的耳目。而你却正好就在禁廷,对我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所以你大可放心,便是我如何对你余情未了,可这件事上我只是要利用你而已。”
他说的不错,那个人即便是杀了他的父亲,可也是他的亲祖母,是血亲。他却能够狠下心来立志弑君,这样的决绝,还真是只有那位九曜上神才能干得出来。
崔珩见姮娘半日未言语,知道她处于天人交战之中,却不知她的思绪飘到了十万年前的那场厮杀战场。
那时候,九曜与玄樾虽都未曾出现,可若没有九曜提前暗中打开昆仑结界,即便是她与一众师兄联手,也没有办法顺利开启天梯。
这是师父布下的结界,放眼整个欲界,能打开嶎燎上神昆仑结界的,还未曾有过。只因这是三界要道,即便是天君阜衡,也无权凭一己之力干预。
可他是九曜,虽然品阶也是上神,奈何却是净居天太襄帝君的嫡子。他的父神不仅是太上品阶,还造出了整个欲界,他想要动一动手脚,自然轻而易举。
他确实说得没错,若没有他的太上神印,这登天之门即便重新打开,也是无法召出天梯的,不能召出天梯,她就不能重现十万年前的昆仑古战场,更没有机会让四师兄重生。
这段时日以来,她沉浸在肝肠寸断的回忆之中,竟忘了这等大事。如今的九曜虽然一介凡人之躯,可他的魂魄继承的还是太上之神的灵脉,只要有他在,必然还能重启昆仑天梯的。
事到如今,她竟已别无选择。
“我给你时日考虑。”崔珩并不想逼她,轻声说道。
“我答应你。”姮娘温柔的脸庞闪过一丝决绝,眼神闪烁并未直视崔珩,“只是你别忘了自己的承诺,待我完成大业,你我二人便生死不相干。”
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她突然就想明白了,十万年前她有太多的东西害怕失去,害怕失去与他的爱情,害怕失去师兄师姐的性命,害怕失去人族的血裔,害怕失去师父的信任。
而今她又有什么害怕失去的呢?她莫名捡回来一条性命,早就看清了九曜的真面目,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爱情,只要能将魂飞魄散的四师兄重塑灵肉,她便是自己替他去死,也是值得的呀。
眼前的这个男人,无论对自己是另有所图还是意在沛公,她都已经没有别的东西能给他了,这样的她,又有何惧呢?
崔珩没有料到姮娘竟然如此决绝,本以为她会考虑一阵子的,现如今却是当下就做了决定。
带着一丝惴惴,他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上的伤痕,语带怜惜:“好,你是知道如何传信给我的,旁的我再教你。”
他言下之意是那只能够飞鸽传书的木鹤,崔珩教了姮娘一句咒语,告诉她只要对木鹤说出此咒,它便能吐露传话人的言语。如同大幻术一般离奇。
“至于李璇玑,你不必为她忧心,接下来她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他淡淡地说道。
姮娘终于看了他一眼,差点被他幽深的视线溺毙,原来他都知道了,刚才李璇玑伤了自己的事情。或许是裴素同他说了,而他就是因为这个,才这般着急赶过来的吧。
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她甚至都不想开口问他,他打算对李璇玑做什么事,才能让她不会找自己的麻烦。
“你不问我打算干什么吗?”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迹,也不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李璇玑要的是我,那我就让她得到我,不就行了吗?”
“你……”姮娘只觉得自己柔软的心脏种种地瑟缩起来,终究还是忍不住,“她,她可是你的亲姑母……”
“你是舍不得我?还是觉得恶心?”他沉下脸庞问道,斜睨着她,“自古天家有多丑陋,你可能原来不知道,接下来,就让我一点一点地,做给你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