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行佞事质问麟台

他可是佞臣,自古佞臣查案哪里又需要什么证据了,只要看谁不顺眼,酷吏们自然都赶着上来,替他罗织罪名的。

崔珩原本是动不得的,不过是碍于武周氏的面儿上,可如今因为姮娘的事情,武周氏虽说没有明说,心里自然有了忌惮,现如今这桩事,可是与谋逆相关,若能够坐实崔珩,那便名正言顺了。

张之易就是打得这样的主意,如今玄灵子的话让他对这通天之事萌生了无限的兴趣,现如今最迫在眉睫的便是要找出这谶言究竟是何人所为。

张之易从通天浮屠回到大业殿中,姮娘正在打扫偏殿,这宫中的消息传起来说快也快,可若没有人让她知道,恐怕她到死也浑然不知。

集仙殿的那剑拔弩张的样子,乃至于市井中传地沸沸扬扬的谶言她都无从得知,只是趴在地上尽力地拿着一块抹布在擦拭着灰尘,看起来尤为岁月静好。

她一袭粉白的宫装,绑着臂膊,淡施脂粉,素着一头青丝,插着一根寻常宫女的发簪,看起来朴实无华。只是莹白的手腕上却套着一个翠绿水头的翡翠镯子,一看就价值不菲。

就这么一个小丫头,不过生的比旁人漂亮些许,性子比旁的女人更温婉一些,怎么看都难以与那妖星两字牵扯上关系。

张之易觉得有些疑惑。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偷偷地站在了姮娘的身后。

这大业殿的地板与紫微宫的其他宫殿一样,都是金砖漫地,只不过这金砖不是真的用黄金做的,而是用了一种特殊的烧制工艺,砖窑的陶土中带着一种特别的矿产,以至于烧制起来的砖头在阳光下能够映照出金灿灿的光芒。

日头好的时候,自然是炫目极了。姮娘一点点地擦拭着金砖上的纹理,惊叹于这个紫薇城的华贵奢靡,即便只是个踏足之地都能做到如此极致,果真是狐后苏氏天生带来的习气。

姮娘记得那日张之易连夜将她带进了紫薇城中,隔着华贵精美的纱帘她影影绰绰地看见了一个散着发髻,却异常雍容的妇人。

她虽已老迈,可那与生俱来的狡黠之气还是扑面而来。

这个女皇武周氏竟然是十万年前东洲异动时,与修罗王离相一起觊觎永生的狐后苏蹁跹。

狐后苏蹁跹是青丘赤狐族的首领,不同于九尾天狐一族,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血脉,若想成仙,便得苦修。

她倒是聪慧,否则也不能统领赤狐一族,可偏生在从地仙飞升天仙的时候出了岔子,入了魔。入魔之灵自然也能修炼,可是登天入九重宫闱却是困难重重。

这苏翩跹心中爱慕天界威仪,自然不甘堕入魔宫,便与修罗王离相相互勾结,想要寻一条从东洲的通天捷径。

那时候四洲与天界本自相连,四大部洲都有天柱可直达九重天。东洲多是散仙,东洲天柱也不像其他三洲有重兵持守,苏翩跹和离相便是觑准了这个时机,欲趁机发兵九重天。

离相求的是天君的位置,而苏翩跹求得是上神仙身。只是这些筹谋都被九曜一举识破。数以百万的修罗大军在九曜的太渊剑下飞灰烟灭,离相被捆上了斩妖台分神尽毁,性化灵残于天地之间,再也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而那个苏翩跹却说自己遭离相引诱,并不知他的阴谋,故而被流放到北俱芦洲的永夜寒狱,数万年不得超生。可如今却在南瞻部洲再看到她做了女皇帝的身姿,不得不觉得唏嘘。

姮娘与这个苏翩跹交过手,知道她性情狡黠,是一只连渡一条结冰之河都要走一步敲一步的谨慎性格。且她还伪善,善于装样,总是做出一副不得已而为之的模样,这世上许多人都会被她所哄骗。

只是不知这一世她得了个人身,做个女皇帝,将自己关在这宫中求的又是什么?

姮娘一边擦地一边想着,身后却撞上了一堵肉墙,回头看去竟是张之易,只是今日他面色略凝重,与此前不大一样。

他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帕子,丢在了水盆中,又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拉扯着走到窗边。

“看清那是什么了吗?”张之易指着窗外的通天浮屠,高耸的楼宇在阳光的辉映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知道圣上为何要在紫微城中造此浮屠吗?”

“大人是说通天浮屠?”姮娘不解张之易的意思,“奴婢也是来了洛阳才亲眼所见这座高厦,在市井的时候,便听说圣上笃信佛法,奴婢以为造此浮屠自是为了在宫中供奉礼佛。”

张之易看了姮娘半晌,见她黑白分明的双眸透着灵气,一时无法判断她是真的这般以为还是骗他。

“那日你说最终我想要的和你想要的,殊途同归。我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可是你想要的是什么呢?”张之易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大人留我在宫中,不过是为了钳制崔珩,而我虽是他的未婚妻子,可也没有那么想要同他成亲,这不正是大人与奴婢我的殊途同归吗?”姮娘道。

“那么我便要问问你,为何你会同他一起出现在长安城外细柳原上的府君庙,又为了会月夜出没,却不再继续往前寻呢?”

张之易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一个,他此话说完,一双眼睛便毫无遮拦地盯着姮娘看着,不愿意放过她脸上任何一抹微细的神情。

“大人究竟想要问什么,就直说了吧,”姮娘的双眸闪过一丝警觉,“如此旁敲侧击地问话,若是知道那日我不过与他游玩到了府君庙,又不过是听闻了莫名其妙的歌声才出现在月夜中,不知大人是不是会失望呢?”

竟然和崔珩说的并无二般,张之易心中难免气恼。

“那你为何不愿意嫁给崔珩?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出身,能嫁进博陵崔氏那样的阀阅世家可谓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高嫁,且他原来可是要尚郡主的,也不知道你到底嫌弃他什么。”

姮娘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大人岂不去问问崔珩,他究竟为何要娶我为妻?而且大人迄今未成亲想必不大清楚,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愿意自己的夫君那般招女子喜爱的。”

姮娘这一语双雕,除了解释自己不愿意嫁给崔珩的因由,还或多或少地映射了张之易身为帝王男宠以色侍人的处境,让有心人听了自然火冒三丈。

“好厉害的嘴啊,既如此,记住你自己说的话,同我去个地方吧。”他啧啧叹道,心忖届时到了那里,不知道谢姮还能不能保持这般女中豪杰的模样。

姮娘就这样被张之易带着出了内宫,两人顺着紫微城空旷的甬道,往西边走去。

这可是白昼里,多少禁中侍卫、宫人太监穿梭其中,左羽林卫中当差的裴素自然也见到了这一幕。

张之易带着姮娘去了麟台,那可是书香之地,多少士子读书人心中的殿堂,可惜麟台监李峤听说是奉宸令张之易来了,忙不迭地出来迎接,读书人的风范早就丢地一干二净了。

李台监因为上回李睿向圣上献书之事被张之易所知,那桩事做得甚是巧妙,谁也没有得罪,反而给武周氏一个大赦的台阶下。

崔珩便是因为献书之事才被武周氏所知,故而在张之易心中,这个李峤与崔珩,必然有些关系的。

麟台的一众监生见奉宸令带着一个宫人突然出现,纷纷从书堆中抬起了脑袋来。都想看看这个大名鼎鼎的佞臣身边的人究竟是如何的嘴脸。

可这一抬头,便只见一个异常貌美的女子,不施脂粉,却若清水出芙蓉,雅致可爱,见之忘俗。而她一身粉色的宫装,明明与普通宫女无异,可穿在她的身上不知为何就是异常地好看。

再看她身上还缠着臂膊,想必来得匆忙,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最吃惊的便是李睿,就差点掩嘴叫了起来,可偏生崔珩刚出去了不在麟台,错过了这景致。

“张大人大驾光临,所谓何事?若是有什么书要寻,差人来同我说一声便行,不必亲自来的。”李峤抚着长须,笑得很是谄媚。

“崔珩呢?我找他有急事。”张之易看了一眼李峤,说得很随意。

“崔正字呢?”李峤连忙问监生们。

“回禀大人,崔正字去春部送书,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李睿连忙站出来回话。

“既如此,我就在这儿等着他,”张之易又看了一眼李峤,“李大人,我们不会妨碍你们公务吧。”

“自然不会麻烦,自然不会,”李峤连忙笑道,“还不快给大人上茶,让大人舒舒服服地在这儿等着崔珩回来。”

宫中的黄门立马就下去奉茶了,只不过张之易的席位还未坐热,他要等的人就已经衣袂飘飘地翩然而来了。

现如今的崔珩不过一个九品正字,与普通的监生一般的绿色的官袍,并未有一丝一毫地特别之处,可偏偏他是神仙般的品貌,就是那袭普通官袍披在身上,也显得更加人品风流,远远看去就是非同一般。

待走近来,天人般的容颜更显得钟灵毓秀。

“崔正字,李大人是专程来麟台找你的……”李峤说道。

崔珩的视线先是落在了一旁那抹娇小的身影身上,这才停留在捧着茶盏的张之易的脸上,须臾笑道:“不知张大人就有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要带着在下的未婚妻子上麟台?”

崔珩的话音刚落,整个麟台犹如炸开了的炮仗一般,哄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