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秋风徐徐,如今已然深秋,院中的那棵枫树,叶子也染上了红意。
夕颜早就灭了烛火,可姮娘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她披着一件内袍,赤足下了地,汲着绣鞋在翻箱倒柜,摸索了好一阵才拿出一只木鹤来。
没有烛光,便只能借着月色,姮娘歪在窗边拿着那只鹤,神色有些怅惘。
这件古怪的东西,前阵子她因为情绪已经平稳就收了起来,可今天晚上不知为何,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闭上眼睛都还是他的影子。
夜色如水,银月如钩,耳边是清风吹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渐渐地吹过窗棂,轻拂在她的身上。姮娘只觉得自己四肢百骸的每个毛孔都沉浸在风的触角中。
“这么快就将我给忘了?”一道凉凉的声音浸润着秋的寒意,飘忽而至。
谢姮猛地张开眼,呆望着站在自己窗前的男子。
漆黑如墨的发冠上还沾着一小片火红的枫叶,他披着青色的长帔,眉梢眼间依然是惊心动魄地宛如谪仙。
他伸出一只手,扶住她略显错愕的脸庞,丹唇微弯,若昙花夜绽,魅惑袭人:“其实是在偷偷地想我吧?”
姮娘沉醉在他唇角美好的弧度中,再下一瞬间,他已经俯下身子,吻上了她的朱唇。
他的唇齿间还带着酒气,甘咧清甜,他的嘴唇舌头却带着一丝秋天的寒意,凉凉地将她包裹起来。
如上好质地的蜜罐般甜蜜,又如被波浪琢磨的美玉般润泽。
两人就这样在窗前吻了许久,仿佛要海枯石烂一般难舍难分。
直到一阵秋风乍起,吹得谢姮单薄的身子打了个冷战。
崔珩蓦地便捉住她小小的肩膀,松开了嘴饶了她,尔后又如骏马般一跃而起,轻轻松松便从窗外钻进了屋子来。
“穿得这般少,不怕着凉吗?”崔珩将窗户关上,无比自然地将身边的女子揽在怀中,用自己温热的身躯熨帖着她,还将她冷冰冰的小手放在自己怀中,就这么捂着。
热气就这样一点点地从他身上传了过来。
“你怎么会来?”姮娘感觉到唇舌间的酒气,神态有些茫然,“你今儿不是要在张府住下吗?”
崔珩笑了:“我是来住店的,就看这位小娘子愿意不愿意收留在下了。”
姮娘一下子就呆住了,半天方才领悟到这人根本就是不正经打趣自己,倏地就将手从他的怀中抽了回来:“既是住店,该到前头去找掌柜,半夜闯进我这院子作甚?”
“这就恼了?”崔珩捏了捏她的脸蛋,不以为意,拦着她径自在榻上大刀阔斧地坐了下来,正好将她按在自己的腿上,动弹不得,懒懒地说道:“这么些日子没见,脾气倒是渐长,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温柔乡里脱了身,你是非要把我推回去了?”
“啊?什么温柔乡,”姮娘浑身一紧,扭头问他,却看见他的双眸闪着促狭,不禁又气又恼,“你尽知道捉弄我。”
“好了,”崔珩却不愿多说,只是抓住姮娘的肩膀,低头柔声:“难得一见,就不要冲我耍小性子了,费时费力。”
说着,便又低头吻住了她的嘴。
屋内没有一丝烛火,只有月影透过窗纱扫在屋内,散发出的朦胧微光。姮娘被吻得晕晕乎乎的,头晕目眩不说,唯一的依附便是身边的男子,她双手无力地攀附着崔珩的颈项,身子柔软如泥,差点从他的腿上给滑下来。
“没用,”崔珩抓住了她的盈盈一握的腰肢,总算松了口,满意于口中留下的甜蜜如酥的芳香,戏谑道:“看来我早该来了,也不至于连亲热都生疏了。”
“你究竟打着什么算盘?”谢姮的心绪渐渐平静,虽然这人一直都让她无力反抗,但不代表她会被他的言语给诓住了,“若不把话说清楚,便是让我白白忧心。”
崔珩一怔,握住她腰肢的手不禁微微用了力,眼见她禁不住地蹙起了眉,漂亮的凤眸才染上一丝暗暗的笑意:“原来睡不着是因为忧心于我?”
“你是故意的。”姮娘瞪了她一眼,就要从他腿上站起来。
“好了,不闹你了,”崔珩又将她给按了回去,她的大腿正好撞在他的膝上,柔软的触感令他眸底沾上一抹暗色,“我今儿在张之易的府中赴了场鸳鸯宴,他非要留我过夜,就是巴巴地想把女人送上我的榻上。”
“果真送了?”姮娘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那你究竟如何脱身的?竟还到了我这儿来了。”
“那张之易是什么为人,我早就知道,他不过是想笼络我,诱我破戒,这样才好拉我下水,与他控鹤监的一众手下同流合污。既然都送上门来,我自然也没有推辞,只不过那女子很不堪用,才没多久,便昏死了过去。惊动了张府的太医,这才没有性命之忧。张之易见我受了惊吓,又去意已决,实在不好留我,便任我来这明珠阁住店了。”
崔珩说得倒是极为轻巧,仿佛刚才那些事情都是话本传奇里的段子一般。
姮娘只觉得浑身冰冷,他言语中究竟是什么意思?那女子爬上他的榻,与他如此那般,还昏死了过去?
如今他居然还能没事儿人一般摸到她的院子里同自己亲热?!
崔珩见她许久未说话,浑身僵硬,面色不虞,就知道不好了。
“你可别胡思乱想,”他连忙抓住她的肩膀,“我与那女子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不过就是看了我一眼,便昏死了过去。”
“若她没有昏死过去呢?”姮娘言语中有些怅惘,“你不是都已经准备好接受张之易的鸳鸯宴了吗?”
“怎么,吃醋了?”崔珩凝神望着姮娘,心里难免有些甜蜜,嘴角便放肆地扬了起来,“我就是怕你会胡乱编排我的事情,闷在心里又不能跟外人说,这才找你来的。”
“你还不如别让我知道。”姮娘心中有些发疼,这样的事情,有一就有二,他又是张之易的手下,难不成张之易这次送女人不成功,下次就不再送了吗?
“傻话,”崔珩刮了刮姮娘的鼻梁,神态亲昵,“我既然已经去了控鹤监,都已经考虑万全了,为你守身如玉这样的小事,我自是十分乐意为之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且不说你我是什么身份,就是你偷偷潜入我的房中这样的事情,都是与礼不合的?”姮娘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了。
“于礼不合?”崔珩眯起眼睛,笑道:“你食古不化的样子还真是可爱。你我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你可是我的未婚妻子!别忘了你自己应了我的。”
“我……”姮娘握拳有些不甘,可确实是,外头都传言他与清河郡主的婚事已经退了,他说过,等解决了清河郡主的事情,他就会求娶与她的。而她也答应了,若是了结了她的那桩心事,便答应他的求亲。
“你与清河郡主解了婚约,该不会结了仇怨吧?”她问得小心翼翼,“外头传言她不愿你去控鹤监,这才悔婚的。可是凤沼同我说,是郡主负了你,还说她竟然已经怀了高阳王的孩子……”
这毕竟对任何一个男子来说都是奇耻大辱,不知道崔珩心中是如何想的。
“仇怨?怎么会呢,”崔珩勾唇而笑,“如今他们庐陵王府对我是百般示好,就是怕我一不高兴,把李倾城的丑事说了出去。况且因为这事,连皇上都觉得对我们崔氏有所亏欠,无论是对父亲还是兄长们,都大有裨益。”
这么一石二鸟的事情,他崔珩巴不得多来几桩。
“可这毕竟是夺妻之恨啊,那高阳王会如何看你,会不会在心中诋毁你?”
“我可从没有把李倾城当做自己的妻子,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可以说李倾城和高阳王的私情,算是他一手促成的。本就是打算借着李倾城这个跳板引起皇上的注意,如今目的达成还能全身而退,何乐而不为。
姮娘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一桩事:“临走的时候你送我的木鹤,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它会自己飞,只要我同它说了话,它就会非得不见踪影了?”
“我还想问你来着,为何头几天还天天向我传信说想我来着,后来就再也没有动静了?我若不是因为脱不开身,早就来和你兴师问罪了。”
“什么传信?”姮娘张二摸不着脑袋,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与木鹤说想他的事情呢?
“这是一个机括,”崔珩将木鹤从案上拿了过来,“不仅会飞,而且你同它说的话,它会一五一十地转述给我。每天晚上它得了你的讯息,便会飞到松筠院内,告诉我你同它说了什么。”
“这怎么可能?”姮娘瞪大眼睛,觉得匪夷所思。
崔珩笑了笑,悄声对那木鹤念出一句咒语,那木鹤果然嘴巴开始动了起来,将前些日子姮娘对着木鹤说的话一模一样地复述了出来,每个字都听在了两个人的耳中。
“景麟,为什么睁开眼睛你就在,闭上眼睛你还在呢?为什么我在做团香的时候会想到你,在做胭脂的时候会想到你呢?我想我可能是魔怔了吧。”
姮娘的脸轰地一下就红了起来,连忙抢过木鹤,要把它的嘴巴给闭上。
奈何它已经全都说完了。
所以之前她对木鹤说的那些话都被崔珩给一字一句地听到了?
这也实在太羞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