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许多时候,并非是百密一疏,而是无常迅速。
秋闱才过,春部的官员便送来了金花帖子,嘴中直呼解元公。不过一个乡试,崔珩的卷子却是由武周氏御笔亲审。
未免引来微词,崔珩的疏论早已被春部小吏载录了《登科记》中,被天下士子之所传颂,就连在成均监念书的崔涣,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崔珩的疏论。
这篇文章一出,自然平息了众人的议论,崔珩一个原本借着崔相国与清河郡主的光芒才走进大众视线的无名之辈,靠着满腹的才华与锦绣的文章争得了士子们的崇拜。
只是今年的秋天,实在冷得有些早了,天街两旁的槐柳,渐渐变得萧瑟,楝树叶黄,红枫似火。
松筠院中迎来了一位独特的客人,它此时伸展颈项,张开翅膀,在池边凭水相吊,那是一只白鹤,尚处幼小,羽毛还未丰盈刚健。
“这么一只小家伙,才从娘胎出来,你怎么就弄到神都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崔珩抱胸而视,面无喜色。
“前阵子我去天池山狩猎,就遇见了,看它独自在水边发抖,若不大发慈悲恐怕过不了这个冬天,便带回来了,养在你这院子里可好?”裴素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鹤秋冬则往南徙,这小家伙想必是因为不大会飞,便被它的家人给丢下了。”崔珩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也没有表态究竟要不要养这只鹤。
姮娘却一脸欣喜,站在池边就差伸手去摸那白鹤的脑袋:“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活生生的仙鹤!凤沼,你知道这鹤要怎么养吗?平时都吃些什么,不能吃什么?”
一副已经养定了的模样。
崔珩的俊眉微微蹙起,眼里俱是姮娘喜不自禁地表情,终于还是轻咳了一声:“罢了,你要养便养吧。”
裴素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幕落在眼底,悄声对崔珩说:“听说陛下有意让你进控鹤监?”
“已经下诏了,下的是密诏。”崔珩淡淡地说道。
“啊,那可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啊,你没让姑父去皇上那斡旋吗?”
“陛下是故意的,”崔珩看着不远处的姮娘与白鹤嬉闹的场景,眼底好不容易才染上一抹几不可见的温柔,只不过这样惬意闲适的时光,往后恐怕就没了。
“她要看着我,控鹤监是最好的场所,上下里外都是她的——面首,我去了之后,自然个个都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盯着我的错处,还有什么比控鹤监更适合的地方呢?”
“难道景麟你打算去?”裴素难以置信,“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倒是无妨。”崔珩的视线落在姮娘姣好的身影上,金色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挥洒在她的秋裳上,腰若流纨素,指如削葱根,琼脂般的纤指穿梭在威风中颤抖的绒毛上,丹朱般的唇瓣亲吻在白鹤雪白的颈项间,如同出尘的仙子美奂美轮。
这么美好的存在,除了他,自然也有别人会喜欢的。
崔珩心中没由来地一滞:“凤沼,姮娘恐怕不能住在这里了,你的明珠楼,不知能否安置。”
“你是担心府君庙的事?”
“我不能拿她冒险,”崔珩沉下眼来:“离开我又能确保安全的地方,算来算去也只有明珠楼了。”
“明珠楼那边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这一别,就不知何时能够相见了,你舍得吗?”
崔珩没有回答,倨傲的凤眸中除了映出的白鹤松影俪人,还有脉脉的寒光。
“等我进了控鹤监,就动手吧。”
裴素说得对,他确实等不了太久。
崔珩顶着一个解元公的头衔就要去控鹤监上任,姮娘还是听崔珂说的。
崔珩的这个六妹妹,自从来到了神都,便承欢在崔氏的膝下,姮娘知道她的生母安氏是希望她能够在嫡母面前挣个脸面,毕竟她已经十五了,而婚嫁之事向来都是嫡母把持的。
所以当时自长安临行前,安氏就托了崔珩游说,借了他的话,这才顺利将崔珂送到了洛阳。
只不过此时的少女,心思却根本没有在婚嫁之事上。
“过两日便是你的笄礼,我实不便参加,这支簪子就权当我的一片心意了。”在崔珂的杜若院中,姮娘将笄礼拿了出来。
“你为何不能参加?我还想着要好好与你饮杯桂花酒呢。”
“都及笄的人了,届时必定是宾客满堂,多少人是冲着你的才貌来相看你的,你还能想着喝酒?”姮娘笑着摇了摇头。
“总之你不来我可不依,莫非是因为清河郡主也要来的缘故吗?好姐姐,”崔珂拉着姮娘的袖子撒娇。
“真不是我请的她,是她自己说要来的。你放心吧,涣儿偷偷同我说,她与五哥哥的婚事,早晚得了结的,你看这次我及笄,母亲连帖子都没有往卢陵王那儿下呢!”
望着崔珂一脸娇憨的模样,姮娘哑然而行:“真不是因为清河郡主,是你五哥哥对我说过,这次笄礼恐外人太多,见了我若是多番询问,不太妥当。”
崔珂竖眉:“五哥哥什么意思?他是不准你被别人瞧见吗?莫非是怕有什么高门贵妇原本是来相看我的,结果把你给相中了吗?”
“是是是,就怕我到时候去了会抢你的风头呢!”姮娘佯装笑道,一把捏住了崔珂的脸颊,“你瞧瞧自己,好歹是博陵崔氏的六娘子,外人都当是多么娴静稳重,也就只有我知道你有多贫嘴滑舌了。”
“你还说我呢,你这模样五哥哥可曾见过?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哎呀,疼。”崔珂揉着脸庞,可怜巴巴地望着姮娘。
两人从长安到洛阳,相互陪伴,也共同经历了风雨,自然情深义重,比嫡亲的姐妹还要亲上几分。
“罢了罢了,既然五哥哥不让你来,我也不好同他抢不是吗?他就是小气鬼,让别人多看你一眼都不成,你看那傻道士在他身上吃了多少憋,他自己还不是大摇大摆地去控鹤监上任。”
“控鹤监?”姮娘秀眉蹙起,“你说的这个控鹤监,可是坊间流传的那个——控鹤监?”
“对啊,五哥哥居然要去那里,你说这样的事,就不能推了吗?让父亲去圣上那里说一说,总是有回旋余地的,可就是不见有什么动静,你回去也好生劝劝他,那里真的不能去,听说那里的人——”崔珂红着脸压低嗓子在姮娘的耳边低语:“都是陛下的男宠。”
姮娘吓了一跳,她就算再见识浅薄,也听说过市井间的流言,控鹤监是个什么地方,听说是一群样貌俊秀的世家子弟,成天陪着陛下寻欢作乐的。
而崔珂说的话也肯定了这一传闻,想必是不会假的,难道崔珩真的要去做圣上的男宠吗?
她心中越发慌乱,连忙回了松筠院。
推开院门,还是一派岁月静好,崔珩身形悠长地站在池边,手里拿着几束水草,悠闲地喂食。
见姮娘来了,下人们都识趣的退了下去。
那小白鹤什么都不挑,崔珩丢什么它就吃什么,时不时扑棱着翅膀,欢快跳脱。
可这一身白羽看在姮娘的眼中,却异常刺眼,耳边响起了崔珂的话:他要去控鹤监了。
“回来了,”崔珩抬头,丹唇微弯:“六妹妹可有什么怨言?”
姮娘摇了摇头,望着他俊逸绝伦的模样,心中除了哀痛与忧心实在提不起任何心绪。
“怎么?”崔珩敏锐地发现了她的神情,一边向她走过来一边逗她:“明明是你自己要养,结果变成我的活儿了。”
“景麟,你为什么要去控鹤监?”姮娘开门见山问他,黑眸灼灼,“连我一介小女子都知道控鹤监不是一个正经地方,皇上要你去恐怕对你别有所图。可你明知如此还是要去,我相信你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究竟是什么苦衷?”
崔珩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眉眼却还是温柔至极的,他伸手抚上谢姮柔软的头发:“你别忘了,我名义上还是她的孙婿,区区控鹤监,还能有什么?”
谢姮却拨开了他的手,圆睁着美目,瞪着他:“你不必哄我,不过是不愿意和我说究竟有何苦衷吗?”
她是真的动了怒,崔珩怎会不知,他捏着她的腰肢,将她揽在怀中,引来她的一阵颤栗。
“现在还未到时候,”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腮边,瞧着她白皙的脸庞渐渐微红,“你便耐着性子等上一等,迟早我会同你说的。怎么——你就为这样的事儿恼了我了?”
他神态眉眼都魅惑至极,显而易见都就是要用男色引诱她,可谢姮的怒意却只有更甚,恨不得握拳锤上他的胸口。
于是乎,她还真的捶了。
崔珩任凭她捶,甚至还低笑起来,白鹤在两人的身旁好奇地窥视,发出嘎嘎的声音。
终归还未长成,无法鹤唳于九霄,崔珩的眼底闪过一丝无人可见的阴霾,一手将谢姮的拳头紧紧抓在手中,一手则扶住她的后脑勺,低头狠狠地吻上她的唇瓣。
“呜……”突如其来的吻,姮娘顿觉天旋地转,漆黑的瞳仁中映满了他如玉光辉的神情,他浓密的长睫,以及他专心致志的掠夺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