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正是为了这个要启奏陛下呢，”张六郎笑道：“玄灵子说了，妖星出世是要验上一验的，至于该如何验，正好这端正月节便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都同兄长说好了，此次的筵席，定教陛下大开眼界呢。”
“果真能让朕开眼？那还真是新奇了。不过妖星之事，绝不能外泄，就是让人捕风捉影了一个字，也是不成的。”武周氏的眼眸闪过一丝凌厉，那是许久都没有翻腾上来的嗜血的光华。
端正月筵席设在紫薇城西侧神都苑内，前隋炀帝颇爱此处。
因背靠西苑，有上林之风，所以借景营造，依山设海，周遍十里，填土堆砌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皆高百尺，山上有楼阁观台，撑船可至。
每逢佳节，仙山皆有乐工奏乐，水中云蒸霞蔚，确有身临仙境之感。
只是这神都苑靠着后宫，背后又有十几个院落，各宫各院都有宫室建制，供后宫嫔妃居住。只是这些年，武周氏登临大统，她将宫室从长安迁至洛阳，先祖高宗的那些嫔妃大多老迈，即便留下几个身子骨还康健的都在长安，故而这神都苑虽有后宫之名，却无后宫之实。所以张之易这些日为了准备端正月的节庆，穿梭于此，竟然丝毫都不觉得不方便。
待崔珩被宫人领至此处，举目望去便仿若步入了化境。
庭院幽深，兰芳吐艳，修竹常青，异卉飘香，到处是彩带绫罗，宝光辉映，穷奢极侈，香风徐徐。
这个张五郎确实能揣摩圣心，知道武周氏就喜爱这些神仙之事。
他被宫人引入席，而其他宗室子弟、武氏的族人也陆陆续续入了座，因为彼此都熟稔，趁皇上还未至，大多在热切交谈。
“五郎？”一道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他回头看去，只见李倾城在卢陵王夫妇的带领下，款款而来。
见到崔珩，便抛下了她的家人，径自来了。
“这些日子王府有些事，久未去崔府看望你了，五郎莫怪。”她温温柔柔地向他福了个身，一副名门千金的模样。
崔珩向她颔首，言语说不上冷淡或者热络：“你的父兄来了，随我一道去见个礼吧。”
李倾城跟在崔珩身后，五味杂陈，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指婚的夫君向自己的父王、母妃恭恭敬敬地行礼，母妃一张脸看到崔珩就如同怒放的鲜花一般，可想而知她对崔珩有多满意。
可偏偏这时她的眼角却瞄到了跟在梁王身后亦步亦趋的高阳王武怀恩，那个与她在牡丹阁颠鸾倒凤的冤家。
望着他风流倜傥的笑容，她是觉得自己的腿都要软了。
更可恶的是，武怀恩还不避讳，竟然带着弟弟径直往这边过来了！
“小王恭贺卢陵王大喜，”武怀恩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过两日就该改口称太子殿下了。咦，这位是……”
他的视线避开了李倾城，落在了崔珩的身上。
“这是景麟，是崔相的儿子，也是我的好兄弟，”武怀砚不知何时突然冒了出来，“前阵子圣上还下旨亲封了清河郡公，就等来年成婚呢。景麟，我们也有一阵子未见了，你有这么大的喜事，也该请我喝杯酒吧。”
“好说，好说。”崔珩笑地很热络，仿佛是真的满溢着喜气一般，“不过在你们武家兄弟前面，我这还未坐实的清河郡公何喜之有？正经还是要等明年。这段时日你若想喝酒，尽管找我就行了。”
“什么还未坐实，陛下的圣旨都下了，难不成还能跑了？大哥你说是不是？”
“这是自然。”高阳王武怀恩的脸上有些尴尬，心中直骂自己怎么会有一个这般草包的弟弟。
李倾城的脸就更难看了。
“咦，那边在干什么？”武怀砚的注意力又被波涛之上的一艘画舫给吸引住了，“也不知道今年的端正月节那个张五郎会有什么样的把戏，去年我记得是请了西域来的杂耍团，那凌波微步的工夫，还真是叹为观止啊。”
众人的注意力就全被那画舫给拉过去了。而武怀恩则悄悄拉着崔珩借一步说话。
“崔兄倒是有福气地很，这厢才被圣上指了宗室第一美人，那厢还藏着一个。也实在是巧了，牡丹阁是在下的私产，不小心就捡到了崔兄藏着的那个美人，那绝色姿容，实在是难忘呢。”
武怀恩的口吻俱是轻亵之气，似是要故意惹怒崔珩。
可他竟然不恼，无谓地笑了笑：“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好色纳而不淫，别说在神都，就是在长安，博陵崔珩的名声也是有许多女子趋之若鹜的，从小到大我倒是习惯了。只是奇怪，这世家子弟，有几个红颜知己向来平常，怎么高阳王家中就只有王妃一个女子侍奉吗？那还真是稀奇了。”
武怀恩只觉得一口恶气横亘在胸口：“崔珩，你恐怕是得意地太早了吧。”
“得意？”崔珩的笑意更甚了，“我一介白身，在你堂堂一个高阳王面前有什么得意可言？不过就是忝有几分虚名，或者是样貌比你更俊俏一些，更招美人垂爱罢了。我的那红颜知己回到崔府倒是同我说起过你的。”
话头戛然而止，就不往下说了，武怀恩更是怒不可遏。
“她究竟说了什么？”
“她说看到你的模样，便更加想我了。你说这女人的心思海底针一般，谁能猜出究竟什么窠臼吗？”
崔珩轻飘飘地望了他一眼，见他一张脸青筋毕露，哪里还有半分平素风流倜傥的模样。
不过就是两句话，便激地他如此失态，也实在是个难堪大用的。
“皇上驾到！”通传的声音一阵叠一阵地如海潮音一般由远而近地传了过来。
碧波上徐徐地驶过一艘龙形画舫，仙乐自舫上飘飘洒洒地传扬了出来，待船驶近之后，众人这才看清上头甲上端坐的正是一身龙袍加身的武周氏。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连忙跪了下去，拜见天颜。
画舫靠了岸，武周氏被贴身宫人给搀扶了下来，登上宝座，一脸和蔼地望着众人。
身旁则站着从不离身的莲花六郎，至于那位为了这场端正月节忙里忙外的张之易张五郎，也总算现了庐山真面目了。
这张家两兄弟确实是神仙般俊俏的容貌，今天更是一身素色道袍加身，站在风中竟有一丝仙风道骨、飘飘欲仙之感。
也不知道葫芦里装的究竟是什么药。
“诸位都平身吧，都是一家人，快快到座上去，不必如此拘礼的。”武周氏笑吟吟地说道，“倾城，来到祖母身边来。”
李倾城冷不丁地被点了名，自然就往御座那儿去了。
卢陵王李谙和韦氏心中一喜，皇上看重李倾城就是看重他们夫妇，这不日立储的旨意想必很快就要下了。
崔珩的注意力却不在卢陵王李谙这边，而是在相王李伦这一家身上。
相王李伦当年也是被立过储君，甚至也是登上过御座的，只不过武周氏称帝之心太甚，李伦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宝座上坐了没几日就被废黜了。
这个李伦看上去畏畏缩缩的，甚至有些窝囊，领着的那一大家子也同他差不多，就连抬头的工夫都不常有，但是这家子里面却有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很是不同。
李伦第三子，李圣凌，他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虽然带着一丝小心谨慎，但是眸子里的锐气却是丝毫不减的。
相王这一大家子，因为十年前有大臣私自谒见皇嗣，被幽禁于洛阳宫中，整整十年。
不久前才受了陛下的恩典放了出来，可这十年光景，自然把这一家子人的气势尽数磨灭。
只除了这个李圣凌。
倒也是有趣。
崔珩心有所动，这时歌舞俱出，整个神都苑四面八方所有的亭台楼阁都有乐声飘然而出，随着夜色降临，月轮如银盘一般，一点一点地爬上树梢，爬上宫殿的檐角，爬上天际。
众人在歌舞升平中静静地赏月饮酒，歌姬舞女犹如鱼贯，穿梭在宾客之中，柔软的腰肢随着乐声款款摆动，长长的飘带如同涟漪荡漾在众人的心中。
食美，月美，人美，舞美，实在是叹为观止。
正当这时，随侍武周氏身旁的张之易击掌三声，乐声骤然一变，从钟磬金石之色转为一声由远而来的长啸，似野兽攀援，突兀极了，诡谲极了。
众人亦是一呆，这时有人大叫一声：嫦娥仙子下凡尘。
众人连忙往那月亮看去，只见那轮硕大的月亮越变越大，越来越近，近到直挂天际。
而那皎洁的月亮上，影影绰绰地显露出了宫殿楼宇、桂树药杵，那些影子原先甚是模糊，旋即越来越清晰，就好像指手可摘那般。
大家都屏息而看，只见那宫殿上写着广寒宫三个字，那紧闭的宫门倏地被打开了来，从里面竟然走出来一个美貌的仙娥，她一袭白衣，身形窈窕，款款从门中走出，先是走到了桂树旁，唉声叹息一番，从桂树旁摸索了一阵，竟然找到了一根麻绳，从月亮上垂了下来，一直垂到了地上。
嫦娥仙子顺着麻绳，款款而下，不一会儿就落在了海上一座仙山上，在皎洁的月色的照耀下，款款地跳起了一阙惊鸿舞。
凌厉的舞姿将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都不敢相信，月亮上真的下来了一个嫦娥仙子，如今正在席间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