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我就说姮娘要与你来洛阳没有那么简单,”裴素瞪了一眼崔珩,也不顾两位丈二摸不着脑袋的表侄儿,“舅爷爷可是在洛阳,虽然他是独住了,不与卢家一道,门庭比不了你们崔府,但是自在呀,上下也没有人拘束着,若是让我选,我也去他那儿。”
“你尽管去,没人拦着你的,”崔珩凉凉地说着,“也不知道刚才谁要赖在我的松筠院,恬不知耻的。”
“你……哼!如今东渐也过去了,这朝夕相处的,你又得日日应付那李倾城,看姮娘往后还会不会对你死心塌地。”
反正是互相伤害,他裴素又不是不会!
“这……”崔震毕竟是成了亲的人,虽然不知道这位姮娘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是听两位叔叔的言语也能猜出个端倪,定然是小叔叔的心上人了。
“这女子多是矜持些的,若是小叔叔不方便,就让祖母出面将她迎进门来,可好?”他先是提议,又想了想。
“表叔说得也是不错,如今小叔叔到了洛阳,清河郡主定然是要派人探视的,就是亲自来也说不定的。为了避免瓜田李下的,就让那位姮娘住到祖母那去,有她老人家撑腰,也不怕那位清河郡主的。”
“啧啧啧,”裴素一脸揶揄地望着崔震:“我都不知道你养外头女人的本事也如此高明,果然是春部出来的人,一举一动都是如理如法的,堪为朝廷表率。只是你不是才成亲一年吗,就动了纳小的心了?”
“你胡说些什么,”崔涣见不得自己的兄长被裴素如此戏弄,“兄嫂琴瑟和鸣,哪有你说的那些事。”
“小孩子你懂什么,”裴素瞪了崔涣一眼,“咱们这位姮娘子,可不是寻常娘子,李倾城在她那里,就如同齑粉一般,否则怎么能把你们家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叔叔迷得七荤八素的。一连求娶了两回,都被拒了。什么名分都不要,就只是陪着你们家小叔叔——了缘。”
“啊!?”兄弟俩惊愕地合不拢嘴,倒不是吃惊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奇女子,而是吃惊天底下竟然有女子会如此洒脱拒绝小叔叔的求娶。
根本连想象都无能,不知道究竟是何等样貌,何等性情。
崔珩听到裴素口中的了缘二字,心底涌上的是一层薄薄的怅惘。
凤沼说得不错,谢姮情愿陪着自己,不过是真的为了了缘罢了。
若是这缘分了了,她会怎样不顾一切地离开自己?
他并不愿意去想,也并不愿意接受的。
洛阳卢绾的宅邸,离着修文坊有一段距离,在洛水以北的清化坊,那是洛阳城最繁华的里坊,因靠着立德坊的都水监和北市,天下的奇珍尽在此汇聚。
坊内不仅有都亭驿,还有左金吾卫、旅舍、酒肆及诸多豪宅,真正是琼楼玉宇黄金地,正应和了卢绾一贯爱热闹的性子。
谢姮这一路虽然是同崔珩一道,但是在城门口便被卢绾着人给直接接到了卢府,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
明明说好看看便回的,如今却传了信说要在卢府长住了。
确实有些古怪。
谢姮可不知道崔珩正在恼怒,与张辞正在卢府接受师父的垂询。
“如今也过去这么多月了,你们的功课想必都已经烂熟了吧,”卢绾抚了抚自己的美髯,笑眯眯:“《太玄经》可都已经明白了?”
“师父,以前在天岳山,前头的师父教导的都是呼吸吐纳,让我少看人间糟粕,都说但有言说,都无实意,更何况是一个没有得道之人的探幽之作,实在不应该耗费太多的心力在上面的。”张辞浑身都是理,立马驳斥了卢绾的教导方式。
“小姮娘,你怎么看?”
“师父,我只觉得那《太玄经》过于晦涩难懂,怎么看都看不明白,后来是翻阅了张平子的《太玄经注解》,结合你当年写的批注,这才勉强看懂了一些,只觉得扬子作《太玄经》,是要探索事物发展之规律,提出了:夫作者贵其有循而体自然也、质干在乎自然,华藻在乎人事的观点,颇有一些意趣。”
“噢?快说说看,究竟是有哪些意趣?”卢绾双眸发光,笑吟吟望着自己的义女。
“老君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世人都以为从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门径,是无可窥探之径,可从《太玄经》看来,那扬子似是要从中探寻一条从道而合万物的路径。并将任何事物都分为九个阶段,如此看来,若真的能掌握此经所说之法,便能推演万事,什么未卜先知都不在话下的。”
“不错,扬子作太玄,便是有心窥天。小姮娘倒是有慧根,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厉害。”
“窥天?我们道门之中,能够推演大荒之术数不胜数,为何要从一本《太玄经》入手?”张辞嗤之以鼻,伸出手,“我如今掐指一算,便能知道明天会如何,后天会如何了。这都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的。”
“我还能算出你现在会被为师揍呢!”卢绾一个巴掌拍在了张辞的脑门上,迅雷不及掩耳,惹来张辞一阵哀嚎。
“先不论这扬子究竟是不是见道之人,他却敢于用窥天之心与道相合,这本就非常人所能为。你掐指一算,用的是术,可却始终不知道道在何处,为何让你们读太玄经便是要你们行住坐卧,都要存有道心,而不是只拿浅薄之术来糊弄世人。这样才能不愧对道人二字。”
卢绾这话说得颇为严厉,一反他平常嬉笑怒骂的模样,让张辞也是吃了一惊。
在天岳山他跟随张君平修道,师父同他说的都是心法,让他历练的都是心魔,为的是出世,目的是飞升。却从未跟他说过这些世间万物背后道法的事情。
他长久以来,面对繁华的京城,纷扰的人事,心中起的只有厌恶与远离。可如今,他发现在卢绾的门下,他飘飘欲仙的身躯竟然有些降到地上了。
“不过我倒是很吃惊,看来我侄孙儿对你是好的很啊,小姮娘,否则怎么连文津阁都让你进了。那本张平子的《太玄经注解》,可是一直藏在崔府的文津阁中,就是我当年想看,也是托了卢老太太的面子才借到的。你说说,他当时是如何让你进的文津阁的?”
卢绾说完,一瞬不瞬地盯着谢姮逐渐发红的脸庞。
“什么都没说,不过守阁的人以为她是我的侍妾,便让她进了。”回话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刚刚进门来的崔珩。
大喇喇地闯进来的,还有与他形影不离的裴素,后头还跟着崔震和崔涣两兄弟,显然是跟来看热闹的。
就如同卢绾去崔府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崔家人来卢府自然也是连通报都是多余的。
门房一见是崔家的郎君,二话不说就放进来了,这便如此正巧就看见了这一幕。
谢姮只恨不得地上裂开一个口子,怎么会遇见这么离谱的事情,况且还有不认识的男子在场,崔珩竟然就当众如此无赖了!
“你这是故意在坏我女儿的名声?”卢绾眯着眼,很生气,“她可是你的姑母,别忘了,当时我把她留在长安崔府,是为了保你一条小命的!”
“舅爷爷勿恼,景麟正是爱惜自己的小命,所以才央了母亲将姮娘留在我的身边,她可是我的保命符,我疼惜都不及,怎么会随意糟蹋呢。从头至尾被嫌弃的人,不是别人,是景麟。”
崔珩说得哀怨,令众人频频往谢姮那里看去。
而崔氏兄弟见了谢姮,总算明白为何一向风光霁月的小叔叔能为她失礼至此,甚至不惜如同无赖一般,毫不顾惜自己的名声。
这女子,实在是太美了。不过是垂眸红着脸的模样,就已经美的惊心动魄,可以想象她若是抬起脸来,会是怎样的风采。
“你如今马上就是郡公大人了,为何还要招惹姮娘?”张辞见来了这么多人给崔珩撑腰,心下不齿,冷然道:“难不成还真的以为姮娘会给你做妾?别痴心妄想了。姮娘的性子,便是与我一道投身玄门,也不会同别人共侍一夫的。”
“这位郎君,自古以来婚嫁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崔震向张辞行了个叉手礼,微微笑道:“如今父母还未说话,你就出来主持公道,是不是有些过于心急?”
“震儿说得没错,”卢绾吹胡子瞪眼,“如今我就是姮娘的阿爷,她的婚事自然有我做主,你们都省点力气,若不是名门世家的门第,若不是风神毓秀的品貌,若不是正头娘子之位,谁都别想动我家小姮娘的心思。”
说着,他指了指崔珩,毫不客气地说道:“还有你,如今你是身子也好全了,便别缠着姮娘不放了,这里最没有资格说话的就是你,马上就是郡公大人了,难不成还想让姮娘被那个清河郡主给磋磨死?”
“舅爷爷,区区一个李倾城,三五个月的时间便足够了,”崔珩的双眸闪过一丝光华,眼神自谢姮低垂的眼睫处划过,又落在了卢绾的脸上,“若我真的许了你说的那些,你便能将姮娘嫁给我吗?”
众人觉得他疯了,尤其是崔家俩兄弟。
可是还未等卢绾说话,便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可,我是万万不会嫁进崔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