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这么多人，都是奔着崔郢之兄弟两个举了进士的？”裴素与崔珩坐在一处，忍不住咬起了耳朵。
“我们这种世家子弟，哪里就需要科举了？”崔珩拿起一杯酒，轻酌，“还不是因为家里没有长辈的庇佑，他们否则也不会想着要去科考的。”
“难不成是为了炫耀的？”裴素的视线扫过满堂的杯觥交错，崔郢之和崔攸之兄弟二人正推杯换盏，好不热闹，“不然为什么非要给咱俩下帖子？”
“你想多了，”崔珩端着酒杯，百无聊赖地晃了晃，“再如何炫耀也炫耀不到我这个新晋的郡公头上，怕只怕——”
“哎呀，奴婢该死！”转眼间，崔珩月白色的绸衫上顿然撒上了鲜红的葡萄酒渍。
一个端酒的侍女立即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哆嗦个不停。
“怎么回事？”崔郢之闻讯而来，对那侍女怒道：“你这个奴才竟唐突了我的贵客，还不赔罪！”
“无妨，”他朝崔郢之摆了摆手，“既是无心之失，便不为难她了。”
“景麟失礼了，”崔郢之作揖道：“难得来我府上，下人却如此失礼，真让我觉得羞愧。还弄脏了这么一身锦袍，还是让下人带你下去换洗一番吧。”
这一切是无比自然，崔珩被崔郢之的小厮引进了一个偏院。
这里倒是清幽，月色如水，透过窗棂的轻纱，流泄了一地的银光。
“主子稍待，小的去找换下的衣服来。”稚柳左等右等也等不到送衣裳的下人，不禁冒了火，“都是姓崔的人家，怎么就如此不知轻重。”
崔珩撇了撇嘴，唇瓣微微弯起一道弧度，目送稚柳离去的背影，心底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不知怎的，屋子里起了一阵似有似无的烟来，带着一股陌生的香味，似从西域而来的胡香。
崔珩眼底闪过一丝冷笑，看见折屏处的卧榻，和衣假寐起来。
不一会儿，他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脚步声随着香风一同袭来，一只雪白的臂膀搭了过来，正要握住他的肩膀。
“啪！”一柄玉骨扇打在了那只涂满寇丹的纤纤玉手上，只听得“哎哟”一声，背后的那团浸透着浓郁香气的身子陡然凝滞了。
“什么人？”崔珩自榻上坐起，双眸闪烁着寒冰，往地上那瑟缩不已的女人看去。
那是一个极漂亮的女子，垂髫双鬟，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杏眼桃腮，穿着时下京中最风靡的薄纱披曳，雪肤微丰，两颊还带着两个深深的酒窝，确实有一番风情。
脸蛋倒是生涩，可是这一身薄纱，那袒露的前胸，那白玉般的藕臂，无一不彰显出她若有若无魅惑的手段。
见那女子不说话，只是睁着一双杏仁般的大眼，怯生生地往自己脸上看，一只手抚上另一只被自己的扇柄打得微红的手背，好个楚楚可怜的美娇娘！
崔珩笑了，带着极致的风度与修养，“我倒不知道，安平房中还有这么多我不认识的美娇娥。”
那女子见崔珩笑了，仿若是银装素裹的万丈寒冰在春风里顿然消融一般，竟然看痴了去，又听他夸自己是什么美娇娥，一张脸顿然便红透了。
“这位郎君恕罪，是奴走错了房间，不想就冲撞了，奴这就走了。”她微微直了直身子，嘴上说要走，可身子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噢，这便走了？不是来伺候在下的？”崔珩唇瓣微弯，望向那女子的模样带着无限风流。
那少女一怔，似乎没有料到这位神仙公子竟然有这样的一面，顿然有些心悸。
“奴……若郎君不嫌奴粗陋蠢笨，那便让奴伺候……”她张口结舌，言语无状。
“噢，这可算是自荐枕席？”崔珩的双眸灼灼，迫视着那女子。
“奴是倾慕郎君，这才斗胆……”
“你不但认识我，还特意来引诱我？”崔珩双眸弯弯，这个崔郢之也真是的，派了这么一个笨嘴笨舌的雏儿，空有一张脸而已，这才问了几句，便漏了馅了。
刚才还说自己是走错了屋子，现在就是明摆着的□□了。
那女子呆住了，原以为崔珩是对自己若有若无地撩拨，可这么一须臾的工夫便转了语气，她顿时摸不准这位崔五郎究竟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你刚才有一句话说得极为有理，你也知道自己实是粗陋蠢笨，万不应该到我眼前来污了我的眼的。在下对女子颇为挑剔，你回去吧，告诉你的主子，如你这般姿色的，就不必再献上来了。”
说着便起身要走。冷不丁衣摆被人给扯住了来，哭道：“郎君留步，奴今夜若不能让郎君尽兴而归，必然会没命的。郎君救命！”
崔珩皱起眉来，这个崔郢之，惯会用手段的，送个女人让自己尽兴而归，不就是让他收个女人在身边吗？
可是他确实不了解他崔珩是个什么样的人，怜香惜玉这四个字对他来说，不过是笑话。
于是他低头望向那个泪眼朦胧的少女，一边将衣摆从她手中轻轻抽出，一边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死要活，与我何干？”
菊花宴便这样不欢而散，连衣裳都没换，前院热闹的人也没有去打招呼，崔珩便径自回去了。
裴素得知此事，连忙赶到了崔府，才刚迈进松筠院，便听见新杨在那边叨叨：“你的心也忒大了点，就把咱们主子撂在了那么一个无人问津的屋子里，自己跑地没影了？好在没有出什么事，若是咱们主子真的被什么妖精给缠上了，你看如何向相公娘子交代！”
“还不是那安平房的阴谋诡计，”稚柳也是气急了，“说什么换洗的马上就送来，却左等右等都不见来，我只得去找呀，谁不曾想，刚出了门，就被一个小厮给绊住了，说什么裴六郎有急事请，我就只能去了。”
“也就你那不长心眼的才被诓骗了去，”新杨一边为崔珩换下弄脏了的锦袍，一边继续唠叨，“咱们裴六郎有事请你？他能有什么事？也不仔细想想。”
“对啊，我还能有什么事？”裴素人高马大地一脚踏上庑廊，望着一身中衣的崔珩一脸促狭，“听说咱们的新晋郡公大人，因为家中有急事，不辞而别了？我特地过来问问，究竟是什么急事，连菊花酒都不顾了。”
崔珩斜了他一眼，旁若无人地拿起了茶盏，新杨和稚柳立即退了下去。
“让我来猜猜你去换衣裳究竟遇上了什么？”裴素笑意更甚了，双眸闪烁着淘气，“妖怪？魔鬼？哦不，我猜定然是只大虫。”
“你很闲？”崔珩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那日姮娘点了阿末香，你看见了什么？”
裴素面上一滞，神色有些别扭，“那东西有些邪门，也不知怎的，竟然看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不过都是打打杀杀的，皆是幻境而已。”
崔珩见他不欲多说，也不强求。
“崔郢之倒是有点意思，没头没脑地找了个女子来自荐枕席，想必是有些着急了。”
“女子？看来我猜的不错，果真是遇见大虫了，还是只母大虫！”裴素笑了起来，“不知那可怜的女子生得是什么模样，竟然这么不长眼自荐枕席到了郎心似铁的崔五郎的手上，不是自取其辱吗？”
“我同她掰扯了两句，倒是很生涩的样子。”
“你竟然还同她掰扯？”裴素瞪大眼睛，“若是往常，你必然连看都不多看一眼的，怎的这女子如姮娘那般貌美？”
“你心中就没有正事，”崔珩几乎是拿眼白看了他一眼，“同她说话不过想知道她的底细，是老辣还是生涩，言语或许能骗人，神态是骗不了人的，那女子想必不是什么风尘女子，极可能是他身边的人，即便不是姓崔，也是姑表亲。”
“他这是为何要让自己的姑表亲向你自荐枕席？所为者何呀？”
“送女人这样的事情，大体有几种，送妓子，不过物品一般随手就撂下了，必然有所求才有所赠。若是送良家子，且这良家子还身出名门，便是为了制掣和结盟。”
“那你说，他是为了哪一桩？”裴素一脸的求知若渴。
崔珩微微笑了笑，举目正好望见不远处姮娘纤细的身子映在窗纱上的轮廓，眼底的寒意这才渐渐驱散。
“若是为了结盟，寻个恰当的日子，光明正大地引荐于我便是，我收不收另说。而不是像今日，先是用了西域的绮罗香想引我动情，再让这么一个雏子自荐枕席，不就是为了事成之后生米煮成熟饭吗？”
“绮罗香？你说的可是阴司里用的迷魂香？欢场上惯用的？”
崔珩点头：“崔郢之不知道的是，我自小身有顽疾，药石无医，可正如此，自小吃过的、用过的、佩过的丸药、香料不知凡几，再烈的绮罗香在我这里，不过寻常香尔。这回他定然知道自己彻底开罪于我，也不会再下什么帖子来了。”
“可他为何要这么做？开罪未来的郡公可不是什么妙招，为何要以一个良家子制掣于你呢？”
崔珩的眼底闪过微微的波澜，对着满庭的松树悠悠地叹了口气：“看来咱们长安如此惬意的日子，已经到头了，凤沼，回去准备一番，今年仲秋，你就承欢在舅舅和舅母的膝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