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听了这样的话,还是一个大男人,本该就要发作了,不过裴素毫不在意,望了一眼气急败坏的清河县主,懒懒说道:“我们裴家的门第是不是不堪还真不一定,但是还真没出过那种明明毫无干系还非要强赶着上的人。”
“你放肆!”清河县主睚眦欲裂,手上的马鞭即刻就要甩出去。
“这可是佛门净地,怎么县主是觉得到了长安就天高皇帝远的,就没人能拘束着了?对了我父亲不是黄门郎中吗?惯常给圣上草拟文书什么的,好像还没听说有赐婚的旨意从洛阳发过来呢。”
一般人根本是说不过裴素的,而且他压根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自觉。
“县主勿恼,他就是各混不吝的,否则你看他父亲把他扔在长安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的,就是看他是各不通俗物的人。你与他一般见识,不就是自己找气受吗?”袁晖连忙出来劝架。
“不通俗物,不通俗物,你们崔府认识的人怎么一个两个都不通俗物?我看是存心辱骂宗室,想要抄灭九族了吧。”
“县主千万不要动怒,你就当他是说了疯话,”崔珂见这情形不好,连忙也出来劝架,“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谁不知道我这表兄的性子跳脱,就连五哥哥都管不了他的。县主雍容华贵,行止都堪为众人表率,千万不要因为一两句疯话便气着了自己,况且这是佛门净地,听说大兴善寺后院的千手观音殿是最灵验不过的,不如由我作陪,一同去拜佛许愿吧。”
清河县主还能有什么别的愿?她自从对博陵郎君崔五郎一见之后便念念不忘,思之如狂,恨不得马上就嫁进崔府,与他朝夕相对。
可这事并非她一介女子所能做主,况且她又是宗室之人。平阳公主这次去洛阳,为了一桩大事便是要去同她父母商议的,若能求得陛下圣旨赐婚,那此事便已经尘埃落定了,可是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还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从洛阳传过来。
她也确实是着急了些。所以崔珂这话是正说到了她的心里去了。大兴善寺的千手观音殿既然这么灵验,她定然是要去拜她一拜的。
就这样,众人好不容易才把这小祖宗给哄好了。
而那厢,崔珩已经跟着谢姮钻进了回崔府的油幢车,撇下了这么一大摊子糟心事,心大地很。
狭隘的车厢内,谢姮始终还是不安的,她揪了揪裙摆,问着挨着自己非常近的男人:“果真没事吗?清河县主不生气?”
崔珩一脸无谓,如明月的脸庞浮现一抹淡笑,微微转过头来:“生气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要我去哄她?”他双目灼灼,凤眸含情,那眼神仿佛能把人溺毙。
谢姮心顿然跳地飞快,一阵目眩头晕。
“我,”她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她毕竟是县主,是圣上的亲孙女,大家应当恭敬着才是,否则恐惹来祸事。”
“所以我的小姮娘是担心我的安危,而不是要把我往那县主身上推?”他笑意更甚了,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柔胰,眼底心下俱是满意。
这人的一颦一笑都带着极致的风度,真是多看一眼都让人难以承受,忍不住感慨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清河县主对他一见之下便魂牵梦绕,自然也是寻常的。
“你不要作弄我了,明明有大食玉骢马,为何还非要同我挤这油幢车。”
崔珩笑而不语,只是握住她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你莫非还要嫌我?”
谢姮耳根有些发烫,脸庞微红,想撑起身子,却又被他一用力给扯进了怀中。
外头就是车马喧嚣,人来人往的街市,马蹄声哒哒,虽然在这密不见风的油幢车中,可此情此景还是教人难为情。
“别乱动,”崔珩在她耳边低语,“这些日子对我不闻不问的,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就这么生受了,待家去之后,好好罚你。”
“你可不许乱来,”谢姮脸变得更红了,“明明是你无故拿别人来气我,这么说起来反而成了你有礼了。”
“我就是喜欢胡来,你能拿我如何?”崔珩炙热的唇瓣落在了她的耳珠上,引起了谢姮一阵瑟缩。
就知道非要同她钻油幢车里,准没有什么个正经。
谢姮侧过身子,拿手挡住了他的嘴唇,柳眉微微竖:“我同你说正事,你不可再这样插科打诨过去,你究竟要拿那清河县主怎么办?”
崔珩叹了一口气,最后一吻落在了谢姮的掌心中,这才松开了手,懒洋洋道:“我能拿她怎么办,赐婚的圣旨最多一旬便会到崔府,我往后便是大周朝风光最甚的县马了。可能是郡马,县主大婚,陛下会荣升她为郡主,这是惯常的手法了。”
“啊,这可是天大的事呀,”谢姮难以置信地瞪着崔珩,“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情同我调笑?”
这人的心究竟是什么东西做成的?
崔珩望了谢姮一眼,笑道:“知道着急了?我还以为你毫不在乎呢。”
“毫不在乎的是你,你反正说过了,同谁成亲你都不会在意的。”
“清河县主见了我便魔怔了一样,又有平阳公主保媒,我博陵郎君崔珩虽说名不见经传,可奈何父亲又是皇上一手亲擢的近臣,圣上即便是有所犹豫,也早晚会有所决断的,这赐婚的圣旨,从洛阳到长安不过快马三日,所以至多一旬便能送进崔府。”
崔珩开始娓娓道来,仿佛在说毫不相干的人事一般。
“既然要赐婚,便会请浑仪监择黄道吉日,我已经提前都看过了,未来半年都没有适合天子眷属大婚的吉日,最早也得要到明年三月初八,浑仪监一向按规矩办事,可奈何清河县主着急地很,所以这完婚的时间自然是在三月初八那一天。”
谢姮越听越是心惊,这接下来的事情他竟然都已经一一盘算过了。
“既然已经赐婚,这县主便不便在崔府徘徊,按照礼制,该要回洛阳待嫁。陛下对她听说是荣宠至极,若不出意外,还会在洛阳赐宅邸于她,我亦应该去洛阳崔府与她完婚。”
崔珩说完这些话,看了一眼谢姮,见她一张脸都已经惨白,知道她心中难受地很。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谢姮搂在怀中,抱着她:“这往后的事情,你还要听下去吗?无论最终我会不会与这清河县主成婚,那也都是半年后的事情了,并不妨碍这半年里你我朝暮相对的。”
“你真是可恶!”谢姮拿起拳头砸在了崔珩的胸口。
崔珩轻轻地捏住了她的拳头:“我与这清河县主的事情,我不想一下子全都说给你听了,我希望不仅这半年我们会朝暮相对,半年后你还会亲眼瞧着我与她究竟会走向如何境地。”
真是折磨人。
竟如千万只蚂蚁,啃噬着自己的心。
“你既然都已有决断,我便不问了。”谢姮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
“小家伙,”崔珩弹了弹谢姮光洁的额头,笑道,“既然如此,你便只要乖乖受着我对你的好,便行了。”
他炙热的吻毫不犹豫地落在了谢姮的唇瓣,啃噬着她枯竭的心灵。
可能是冷战了这么些时日,两人都心中装着心事的缘故,这个吻十分激烈。
谢姮微微睁着迷蒙的双眼,能看见他如明月般的脸庞和飞扬入鬓的长眉,他的气息是淡淡的沉香与男人清新带着雨露的气息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他的唇舌柔软如棉柳,柔韧如蒲苇。将她密密匝匝地包拢住,捕获住,使得她动弹不得。
她环着他的腰身,感受着他宽阔健硕的胸膛,将她如小猫一般拢在怀中,就像归于原野的小兽,心头涌上的是一种澎湃的激动与安心。
他弄乱了她的发髻,青丝如瀑,洒落在她的身后,让她忍不住有些着急。
他总算松开了口,望着她无助的神色,红肿的唇瓣,满意地笑了笑:“你便只有这时候的样子是最美的,因为有我的味道。”
谢姮脸更红了,几乎不敢抬起眼看他。
他温热的大掌覆上了她的长发,为她松松地挽了一个发髻,从袖中取出一根簪子,插在上头。
“说了原来的那个配不上你,这个甚好。”
谢姮扶了扶那簪子,她看不见,只知道沉甸甸的,不是什么普通的质地。
“姮娘,我从未想过今生会与一个女子相爱,”崔珩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这个吻无比珍重,没有任何轻亵的意味,“你是第一个,可能也是唯一一个。”
他扶着她瘦小的双肩,黝黑的双眸深深地望进谢姮的灵魂深处,他说的话振聋发聩,就如同五月里的雷声,打在谢姮的心底。
“你听好了,我崔景麟的人生注定波澜壮阔,我定然会伤害许多的人,定然会去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可是对你,我只愿用最好的自己。”
没有海誓山盟,没有海枯石烂,可是谢姮在那个当下跟自己说,这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