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姮怔然,崔珩的脸庞在月色下如白昼般皎洁清冷,明明是身边最亲密的人,说出来的却是世上最残酷冷然言语。
他像是一只蝎子,猛地就刺破了她心中最隐秘的地方。
而今,他还那么冷静自持地看着她,将她的伤痛一点一点揭开来,就为了从她口中听到一声承认。
而后,再为所欲为,不是吗?
“往后,你不一定还愿意嫁我的。”
“姮娘,我怕是喜爱极了你,若是半年之后,我还是不愿意放你走,那你该如何是好?”
他一出手,竟然这么狠。
谢姮忍住心中的哀痛,扯出一个笑来,慢慢地松开崔珩紧抓着自己的手:“景麟,我们不过半年之约,纵然我再于心不忍,你终归是会娶妻生子,与旁人携手一生。既然躲不过,那从此之后我便不过问,这样对你我都好。若你真觉得那清河县主可为良人,我自然是要贺你的。”
崔珩望着谢姮的那只松开的手,凤眸中闪过一丝阴霾,他噙着冷笑:“你还想贺我?你想如何贺我?你又怎么知道该如何贺我才能得我欢心?”
谢姮一愣,避开他的视线:“我真的该回去了。”
崔珩没有留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步履仓促行至门前,及打开门,半个身子越过门槛时。
“除非拿你自己来贺我,否则怎样都不能得我的欢心。”
谢姮耳边回荡起这么一句话,脚下一个踉跄,终于还是站定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埋身在了夜色之中。
他与她之间,在这样的人心角力之下,终归是有些话,是无法谈的。
自平阳公主和清河县主造访了崔府后,一连几日,都有宗室的拜帖进来。
博陵郎君崔五郎在长安的名声,相较于之前,又更盛了。
世人都说洛阳有莲花六郎张宗昌颠倒众生,长安有博陵郎君崔五郎更胜一筹。莲花六郎容貌堪怜烟视媚行,博陵郎君崔五郎却是才貌双全颜如神祇,曜曜如九天之日,煌煌如宝盖之松。
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清河县主见了博陵郎君崔五郎,魂不守舍非要招之为县马,非要从洛阳搬回长安,日日都要去崔府探视,可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又传言这博陵郎君崔五郎和清河县主早就郎情妾意、暗通款曲,夜夜幽会于崔府,竟等不了圣上的赐婚之旨,竟有珠胎暗结之象。
传言自是非常离谱的,也是应和了路人捕风捉影的习气,自然当不得真。可即便谢姮镇日在崔府守着,新杨和稚柳自不会嚼舌根。毓画和夕颜也总能听了一肚子的气回来。
虽然不敢向谢姮直说,观其神色还是闪烁其辞的。
谢姮倒是心如止水,自那夜与崔珩不欢而散后,一连十几日,她都没有再见到崔珩。
只知道他忙得很,每日早出晚归,更有甚者是一两日都不回来。不是去前院见客,便是外出游猎,一副长安名门公子的做派。
可能是身体好了,便想把从前缠绵病榻的时日都一个劲儿地补回来吧。
只是时间不留人,大兴善寺开俗讲的日子,总归是到了。
稚柳奉了崔珩的命来请谢姮,说五郎君并一众宾客都整装待发,就在前院等着。
谢姮奇道:“除了你们主子,还有谁一并要去吗?”
“这样的热闹,裴六郎君自是要去看的,袁大郎君正好也在长安,也说要去。”
谢姮点头,前阵子李睿办完了差事回了洛阳,裴素和袁晖却还在长安,他们兄弟几个一向焦不离孟,想一道去大兴善寺听俗讲自然不意外。
只是稚柳的话还没说完,毓画就有些急了,忍不住插嘴:“你快说清楚,还有谁会一道去!”
谢姮看了毓画一眼,她立刻就垂下了脸去。
稚柳神色讪讪的,挠了挠头,“那清河县主这阵子都往咱们崔府跑,主子也是怪不耐烦她的,可县主听说了主子要去大兴善寺听俗讲,竟也要一起去,非但如此,还说要把场子都赁下来!”
果然是宗室皇女的做派,谢姮心中一凛,面上没有露出一点不悦之色,问道:“如今清河县主也在前院吗?”
稚柳点头,满脸无奈:“不过主子说了,这俗讲本就是佛门八万四千法门的方便之门,是普门广接之法,听俗讲的人自然是多多益善,才能体现佛门广大之意,又怎能有独霸一个场子的道理?所以清河县主这才歇了那心的。”
谢姮点点头:“确实是这个理,既然去了这么多人,我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正好这些日子身子有些沉,不宜外出的。”
稚柳:“主子说了,谢娘子本就是清净之人,必然会不耐烦这么多人乌泱泱地去的,必然会说身子沉重不宜外出的。但是主子让我给你带一句话,说带到之后你便会回心转意了。”
说着,稚柳便拿出一张字笺交给了毓画。
谢姮打开看了,上面只有两个字:听话。
这崔景麟自然是揣摩人心的好手,不过两个简简单单的字,背后的意思却是谢姮万万不能推辞的。
他是知道她听到清河县主的名字便不想去了,他也知道她所谓身子沉重不过是对下人的托辞。他的听话两字正是对治她的借口。
不过是敲打她别忘了同他的约定罢了。她若真的不去,指不定他还能做出什么疯癫的事来。
“罢了,我们去吧,”谢姮叹了一口气,对毓画和夕颜点了点头,“六妹妹可接到了帖?如若没有,就拿我的名贴去请。”
夕颜连忙领命去了,还没有到门口,又被谢姮给叫住了:“还有无忧院的师兄,虽说他是道门中人,可一贯没有门户之见的,一同下帖子吧。”
他崔景麟可以拥五喝六地出门,她谢姮也不总是孤身一人的。
崔珂听说要去大兴善寺听俗讲,自然欢喜极了,她与谢姮同乘一辆油幢车,并一众人等往靖善坊驰去。
崔珩和裴素他们自然是骑马,快走了一步。
等马车到了靖善坊大兴善寺的山门前,夕颜才将车帘挑起,谢姮便望见了一双英姿勃发的璧人。
崔珩骑着的那匹大食的玉骢马,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色,加之他一身白袍,犹如明月的白皙脸庞,青翠葱茏的眉眼,高耸玉立的瑶鼻,红润丰泽的丹唇,一颦一笑自然是风度无限。
而他旁边的一匹略小一些的白马,朱砂色的马辔,金紫色的流苏,长长的缎带飘荡在马鞍四围,这一看便知道是女子的坐骑。
一位白袍胡服打扮的女子,眉眼妩媚风流,颊边两个深深的酒窝,正肆无忌惮地笑着,银铃般的声音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都说清河县主是宗室之女中最为美艳的,如今看来这传言竟然是真的。
看她在马上的腰肢,盈盈不过一握,纤细地犹如杨柳。而她的胸口鼓鼓囊囊的,在胡服的包裹下曲线毕露,惹人遐思。握着马缰的手纤细匀长,鲜艳的蔻丹映衬着缰绳的粗粝,自然有一种柔媚与粗犷相得益彰的味道。
长安的美人众多,但是如同这位,热情地像是一团火焰,眼中心中溢满了毫不掩饰的浓情蜜意,骄傲地如同一只孔雀的女子,全长安能比得上这清河县主的,恐怕是没有的。
谢姮心中涌上一阵酸楚,看来她是喜爱极了崔珩吧,否则不会连坐骑都要与他的颜色一般,连自己穿的衣服都要同崔珩一样。
“六娘你可算来了!”清河县主李倾城见油幢车到了,立刻跃身马下,往崔珂那跑了过去,仿佛是一个熟稔无比的闺中密友。
“我与五郎都等了你许久了,咦,这位是?”随着崔珂下车,谢姮的身子也自油幢车中探了出来。
许是谢姮过分出色的容貌,比起这位宗室里最出色的少女竟还要胜上几分。同为女子敏锐的嗅觉顿然就让她的一双美眸冷了下来。
“这是我姑母,”崔珂连忙将谢姮护在身后,“别看她年纪小,却是我与五哥哥的长辈,这次是同她师兄一起来大兴善寺听俗讲的。”
“师兄?”李倾城皱眉,“哪个师兄?”
“前面那个看起来呆呆的便是。”崔珂指了指正在下马的张辞。
张辞今天没有着道袍,是一副俗人打扮,想来是因为要到寺院来的缘故。在李倾城看来,倒是没看出来有什么呆呆的,只觉得这位师兄皮相是好极了的,虽然不比崔珩,可气质也委实出众。
她这才稍稍安了心,只要不是同她来抢崔五郎便行。
李倾城连忙换上了笑:“原来是五郎的姑母,我竟不知五郎和六妹妹竟有这么年轻貌美的长辈呢。”
“姮娘,这是哪来的不干不净的东西?”张辞皱着眉头走了过来,看都没有看李倾城和崔珂,径直地拉着谢姮的衣袖把她往一旁拉过去。
众人都咋舌,不知道这张东渐究竟是想做什么。
“那女子心思歹毒,你万万不能与她结交。”张辞一边用眼角觑了觑一脸惊讶的李倾城,一边压低嗓音同谢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