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姮自幼时起,便常常魂魄离体,周行于天地之间,去地最多的地方,便是天界。虽然从未离开过长安城,但是却去过许多人间没有的离奇之地。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只知道自记事开始,就是在找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是一个天堑,可与通天堑不一样,那是一个真正的渡口。
她曾在梦中见过那个渡口,那里有重兵把手,甚至都无法靠近。可她知道,只有顺利地通过那里,才能够回家。
长安城的这个家,恐怕不是自己原本的家,她的家,并不在这个人间。所以大部分的人事,在她看来都是淡淡的,也曾有过少女绮丽的想象,想有一个夫君,有一双儿女,但是若真的没有,对她来说也不是特别难过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是不同寻常的,所以有许多的话,她甚至连阿姐都说不出口。
可她毕竟不能骗自己的,从小的耳濡目染,去过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地方,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众生,人间这一世,就变得不那么鲜活了。
而今,她认识了崔珩,正在与他一同经历一场铭心刻骨的爱恋。
或许对她将来的抉择有所变化,再或许,人间可能对她变得更为重要了,但是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自此,崔珩果然对谢姮这边的事上了心,而松筠院一众上下,都将谢姮当作主子身边最紧要的人,不敢有任何怠慢。
只是从细柳原回来之后,长安的崔府渐渐热闹了起来,崔珩在外的应酬也多,也不知究竟忙些什么,常常半夜才回来。
谢姮每日闲着无事,便是看书打发日子,这文津阁果真是藏龙卧虎,天底下的奇书多有珍藏,而更为奇异的是崔珩的那些私藏,连番文鸟语都有,看那琳琅满目的卷轴名目,便知道这位博陵郎君从前是如何打发时日的。
“姮娘子,主子让崔管事递了话过来,说今儿平阳公主来访,不宜去院外走动。六娘子也有话来,因要陪公主续话,今天便不来松筠院了。”小丫鬟夕颜抱着香炉从外面进来说道。
谢姮放下张平子的《太玄经注解》,奇道:“即然是平阳公主来了这样的大事,怎么先前不知道?”
“这位平阳公主,在长安城里是很有名望的,虽说长年住在玄都观里不问世事,可是京中的贵妇们都时常去观中与她续话,以前我也不曾听说她来过咱们崔府,想必是有急事吧。”大丫鬟毓画一边捣着石臼里的药材,一边说道。
这两个丫鬟便是崔管事从别院选过来服侍谢姮的,一共挑了八个,谢姮觉得这阵仗委实太大了些,她也没有别的紧要事,在崔府也不过数月而已,这才留了两个下来。
毓画年岁略长些,模样俊俏,同她一样是十七岁,是崔府的家生子,父母都是府中的管事,从小也是很有一些见识的。
家里已经给她定了亲,是崔府别院管事的儿子,就等过了十八岁便要嫁过去的,往后还会在崔府当差。
夕颜不过十四岁,是从府外买回来的,听说是万年县人士,家中遭遇诉讼一时艰难,难以为继便卖了女儿,崔管事见她年岁虽小,却长得一张颇为喜庆的脸,又很是机灵,便买了回来。这两日相处下来,谢姮也觉得是个不错的。
自从毓画和夕颜进了松筠院在谢姮的屋子服侍,算是给这个满是长青之色的院子添了些欢声笑语。
这院子原本也有丫鬟婆子,可都是粗使下人,都在膳房那,从没有哪个丫鬟能到主屋来的。如今这样也算是破了例了。
“这么说起来,这些日子来前院的宾客也委实太多了些,现在也不是什么年节,大相公和其他的主子们都在洛阳的宅子里,咱么这里一贯冷清的。加上从前主子身子也不好,更是闭门谢客,走动多的就只是裴六郎他们。可自从主子痊愈了,整个风向就变了,我看大部分来的人,都是冲着主子去的。”
毓画说完才惊觉自己恐怕是说错话了,暗暗地看了谢姮一眼。
谢姮的脸上却没有别的表情:“五郎确实也该议亲了,只不过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应该往洛阳的崔府走动才是。”
“可是咱们主子平素是极有主见的,连大相公对他都是言听计从的,若是他自己喜欢,不论是谁,相比都是依他了。”
“看来毓画很是关心五郎,”谢姮笑道,“我才住进来几日,竟然都不知这么多。”
毓画捣药的手顿然一抖,俊俏的脸上泛起了隐隐的红晕,嗫嚅道:“奴婢也是听家里人说起才知道的,其实我连话都没有和主子说过,只有远远见过他几次,这些不过都是道听途说罢了。”
谢姮心中好笑,难怪崔珩身边是从来不放丫鬟的,就他那一副神仙公子的模样,摆哪里都会惹人惦记,就连话都没有同他说过的小丫头,也能对他起了情愫,这也委实太厉害了点。
若是被她们知道,他俩正惊世骇俗地在一起,那岂不是要翻了天?
“如果是冲着主子来的,那么他们都要白白来了,”完全不谙□□的夕颜冷不丁就冒出了一句,“主子怎么可能看得上她们?主子眼里只有咱们的姮娘子,要娶也只会娶姮娘子才是。”
谢姮面色一滞:“我是你们主子的姑母,是他的长辈,以后万万不要这么胡说了。”
“可若是真的要娶,也是无妨的吧,不过是名义上的姑母啊。”夕颜继续口没遮拦。
这小丫鬟也委实太过活泼了点……
“你若没旁的事,就去前院看看究竟这平阳公主来访是为了什么,这儿有我就行了。”毓画连忙阻止了夕颜继续胡言乱语。
小丫头于是就一蹦一跳地出去了。
屋里就剩了主仆二人,略有些尴尬,谢姮从书架上翻出香录,找到了做过记号的那一页,看了看:“阿末香的炮制之法,如今这几位药都已经全了吧,你要先捣烂,再拌一点香脂,今儿半夜对着月亮晒出来。”
上回在西市,崔珩将阿末香送给了她,又拿了本香录给她,谢姮就惦记着要亲自炮制,闻一闻这天下的奇香。
这两日便是和两个丫鬟忙着这个。
主仆二人就一起忙了起来,不知不觉就又过了半个时辰。
“原来那平阳公主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了一个县主来,正与六娘子在内院说话呢,我本来是想去兰芳斋找人,正巧就撞见了,是容佩悄悄跟我说的,那位是县主,我就远远看了一眼,那县主生得是极美的。”
夕颜连忙跑进来把自己的见闻给倒豆子一般说了。
“可有听说是什么县主吗?”毓画问道。
夕颜摇了摇头,“看起来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模样,浑身上下都是环佩叮当的。”
“你看这些有什么用处,要打听了名字才知道究竟是什么来意。”毓画恼道。
“我就是想快点把消息带回来,竟然忘了多打听两句了……”
“瞧你们一个个着急的样子,”谢姮忍俊不禁,“我看就是大娘子在,也不一定比你们还上心的,怎么就来了一个貌美的县主,就担心五郎要同人家成亲了?”
“哎呀,姮娘子,你怎么就跟个没事人一般,竟然不着急的?”毓画跺脚,“长安城的县主虽多,但是如夕颜看到的十六七岁的县主,数得上来的不过就四五个而已,而且大部分都是议亲了的。若这位县主还未议亲,又是被平阳公主带上门来的,那岂不就是别有用心吗?”
“我看你真是全长安勋贵豪门的事情没有不知道的,”谢姮一副佩服极了的神情,“我有什么急的?反正就算五郎回头不跟我们说,改明儿六妹妹来院子里也会同我说的,早晚都能知道究竟是谁来了,是为了什么来的,不急在这一时。”
毓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谢姮,心道这姮娘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傻,崔府上下谁不知道主子对她是另眼相看的,就算说是别有用心也是不为过的。
主子当着众人的面说要求娶于她,却又被拂了脸面,这已经够让大家匪夷所思了。
如今又是送丫鬟又是各种打点的献殷勤,几时见主子对什么女的这么上心,必然早晚是要收进屋子的,只有她还拿着是主子姑母的假名分说事。
若说这姮娘子的门第确实低了些,但好歹也是陈郡谢氏的后人,虽说正房想必是不成的,侧室、平妻什么的都还能谋一谋,可她偏偏就像没事人一样,竟然毫不关心。
若是真的是什么县主,又是冲着主子去的,还是平阳公主亲自保媒,那还有什么推辞的余地?可若主子的正妻是县主,她一介破落门户的娘子,怕是连侧室都很难谋求了。
毓画心焦的正是这个,虽然不过是几日的主仆情份,她也是真的觉得这位姮娘子性子好,神仙一般的品貌,也是真心希望她能与主子有个好的姻缘。
可如今倒好,这还真的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