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榴花夜开诚布公

这天晚上,谢姮想了许多,从长乐酒肆当垆时遇见的红脸汉子开始想起,那人留给她古怪的言语:“姑娘的离魂症,并不是无药可救的。你若想弄个明白,前头往左拐三拐便能见它个分晓。”

如今想起来,那红脸汉子让她找的人便是崔珩。

后来卢绾将她从谢家弄了出去,收了她做徒弟,又拜了义父,偏生要去的地方还是崔珩那里。

再后来,义父不辞而别,留下的只言片语是让她片刻不能离崔珩的身,说她是他的福星。

而后,她几乎每一次撞邪,从上巳时遇见的古怪小童,到接二连三遇见稚柳传信,都与崔珩有关系。

那人说他们之间是宿缘,想必就是这个因由。

可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们俩撮合在一起?这纠缠不休的缘分几时才能化解开来?

她原本以为就只有自己备受折磨,如今崔珩同她吐露了心声,她才知晓,那个人竟然连夜地梦见自己。

如此看来,不单是自己备受煎熬,那个人也是一样的。

一种无形之间的线将他们俩绑在一起,让他们不得不相拥在一起,若不这样,便是无尽的折磨。

什么心痛难忍,什么一眼万年,莫非都是为了撮合他们俩的把戏吧。

或许真的只要老老实实地恋一次,便能解开这无尽的相思局。

在榻上实在是辗转反侧,皎洁的月光透过碧绿的窗纱,静静地洒在地上。谢姮看了许久,终于是披了衣裳,悄然起了身。

她迎着月光走出了门去,凭着白昼里的记忆,想去找那棵偏院中的石榴树。

及轻轻地推开院门,盛入眼帘不止是那明艳的榴花,还有那抹白得犹如月色的身影。

他噙着笑,凤眸中饱含着脉脉深情,向那个蓦然闯进来的无措身影张开了双臂,浑身上下浸润着一股巨大的诱惑。

如千万只蚂蚁啃食着谢姮的心,就如极致干渴的人面对甘甜洁净的清水。

只要走过去,投入他的怀抱,就能缓解她此时心中的大慌乱。

多么简单啊……只要走过去便好了。

谢姮却犹豫了,她停下了脚步,泪眼迷离。

“我以为你又入到了我的梦里来,”那人却毫不介意,噙着笑缓步而行,他从榴花深处徐徐过来,从容无比,“你不愿意走过来,那我便多走几步就成了。”

“为何你会在这里?”谢姮看到他捉住了自己的手腕,一脸难以置信。

“你自己告诉我的,无论你承不承认,你就是把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诉给了我啊。”他笑道。

“又是妖物作祟,”谢姮嗤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即便脚步踉跄,她的姿态是从未屈服的,“我要走了,放开我。”

“承认你对我动了心,很难?”他牵着她纤细的手腕,指了指满树的榴花,“你告诉我,榴花热烈,从不畏惧向心悦之人袒露心扉,今夜你想找到这棵榴树,便是因为内心思念我的缘故。让我务必于子时赴约,与你共赴良宵。”

谢姮望着陌生的崔景麟,他的一言一行,确实不是信口胡诌的,那妖物想方设法地要撮合他们俩在一起,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信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吗?”她反问这个男子。

崔珩摇了摇头:“不信,那又如何?只要能再见到你,即便多走一趟,于我又有什么坏处?”

他抱住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住了她的幽微的檀口。

唇齿厮磨,缠绵悱恻,月光下两个相拥的身躯,在榴花的浓艳深处,相互汲取对方的甘甜。

“女人果真是善变的,”喘息间,崔珩轻笑,“白天还拒我于千里之外,说什么进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到了晚上,便还是愿意任我摆布的。”

“你喜欢我吗?”谢姮并不介意他的放肆之言,揪着他的衣襟,仰头问道。

“喜欢。”

“你喜欢我顺从于你,还是推拒于你?”

“无所谓,只要能见到你,抱到你,亲到你,你愿意如何我都不太介怀。”

“你不过是喜欢我的皮相而已,”谢姮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能肯定,半年后便会腻了我吗?”

“傻瓜,”他揪了揪她巧挺的鼻子,抿嘴轻嘲,“那个时候,无论我会不会腻了你,我们也得分开了。洛阳是神鬼交锋之处,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受那样的苦楚。”

“你……你难道就不打算成家立业了吗?”她声音中流露着一丝忧虑。

他望了她许久,即便是在榴花的这么浓艳芬芳处,在月色的如此皎洁映照下,她的美依然撼人心魄。她是毋庸置疑的如花美眷,可他却只能负了她的似水流年。

“你想嫁给我吗?想做崔五娘子?养育我的儿女?”他蓦然问道。

谢姮愣住了,她没料到崔珩竟然问得这么直接。

“我……我是不知道你以后究竟有什么打算。”

“我这样的人,姻缘不过是筹码,往后这崔府必然也会有崔五娘子,可到底是谁,我却是不大关心的。”

“……那你便不应该招惹我的。”谢姮的脸庞微红,许是有些恼怒。

“可我就是想要你。”他喟叹一声,低头咬了咬她花瓣似的唇,在她的唇瓣上留下了淡淡的齿印。

他这模样,就像个耍无赖的孩子,谢姮觉得自己必然是欠了他的,可是看他孩子气的模样,心头涌上的又是无限的不舍。

她可能是病了吧。

满长安那么多的郎君公子,哪个如他崔景麟一样,明目张胆地始乱终弃,一开始就说好条件,这样的男子,是个神志清楚的女子都知道绝非良人。

她恐怕是真的中邪了。

“你明知道那个武四郎对我曾经孟浪,怎又引我去见他?这次你非要带我去围猎,必然就是为了见武四郎的吧,毕竟……毕竟那个芙蓉娘子是你的人。”谢姮突然想到了一事。

“好聪明的小娘子,”崔珩双眸泛光,调笑道:“你既然连这层都猜到了,那为何又撂下了我送你的鸿雁跟那个道士跑了?你本该知道那鸿雁是我与你的定情之物。”

“你别打闲岔,武怀砚究竟是怎么回事?”

“武怀砚对你失礼在先,可他又是我要结交的尤为重要的一人,往后难免会遇见的,既如此,还不如先向他亮了身份,说你是我的人,这样他即便是对你有异心,看在我的面子上,自然也不会妄动了。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层?”

“我以为,你是要把我送给他……”谢姮怅惘。

“我疯了吗?把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我可舍不得。”

“可是那芙蓉娘子,你不就是……”

“你这是吃味了?”崔珩笑得热烈,透过谢姮无措的表情捕捉到了她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全长安都在说我是芙蓉的入幕之宾,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入她的幕的?”

“不想知道。”谢姮恼了。

“你是没有信心,才不愿意知道。我那时的身子你最清楚不过,走个路都得仰仗新杨和稚柳,要我对什么女子行不轨之事,恐怕还真的难为我了。”

“你都在想些什么?”谢姮气急,“男女相悦,又不是非要纵情欢爱,惺惺相惜、互相欣赏,也是相处的一种啊。”

崔珩摇了摇头,无奈道:“看来你在酒肆里都不知道听了哪些胡言乱语,还当了真。男女相悦,惺惺相惜、互相欣赏,就是听听曲、弹弹琴、赋赋诗吗?那都是骗你这种不经人事的女子的。就如我喜欢你,想得都是如何与你在一起耳鬓厮磨,甚至是要……”

“你别说了,”谢姮及时地掩住了摧毁的口无遮拦,面红耳赤,“也不是每个男子都如你这般不要脸的。”

“是,所以我怎么会跟芙蓉两情相悦?就如我连想都不会去想将你送给别人这么荒唐的事情,只有不相干的人,才会将之筹谋进去的。所以芙蓉娘子对于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可就是去天香楼听她唱曲,我都与她隔着几丈之远,她连进我的身都不曾有过。她为我守身三年不假,可是全长安对我有意的女子,又岂止芙蓉一人?我总不需一个个都得负起责任吧。”

“可是你把她送给了武怀砚那个浪荡子了啊!”

“姮娘你要记住,这天底下的所有男女相悦之事,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武怀砚再浪荡,也是梁王嫡子,全长安的勋贵都加起来,都够不上他家的门楣。这样一个人,同我这么一个随时一命呜呼之人,究竟谁更值得,你想不明白吗?我不过说可以引荐,她便欣然前往,我与芙蓉娘子的事情,就是如此简单。”

谢姮怅惘,长安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到了崔珩这边,竟然是这样的一番光景。

“你总归是有理的,只不过这样的事情,终归是你薄情了。你不是女子,自然不知道若是心爱之人说出要将她引荐给谁的话,到底有多伤人。”她幽幽说道。

“是的,我并非良善之人,往后,也只会伤害更多的人。”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双眸在夜色下熠熠生辉。

这是危险的野兽,本来就不应该靠近他的。可她如今靠近了,就得与他一同受他的罪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