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慧姮娘抽丝剥茧

博陵郎君崔五郎,不仅家世显赫,风度也自是不凡,可若只有如此,谢姮并不一定会应他的。

她长到十七岁,虽然只是小户女子,见识浅薄,但自小到大离奇的事情也经历了许多。

必然不会只因为一个男子的长相和风度便动了心的。

只因为那个人,第一眼见到,涌上来的便是心痛,往后则更甚,他的一举一动,都教她黯然神伤。这样莫名的情愫,谢姮无法与外人道,只有暗自承担。

如今,民风虽然渐开,女子的地位也与以往大不相同。可名节一事,还是能死死绑住一个女子的前程。这样的道理谢姮岂会不知?

所以她能与张辞正色这女子名节之事,让他凡事循规蹈矩些。

可对于崔景麟,她却是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便是望向自己一眼,她的心就要莫名地碎了。

知道了他决意纠缠自己,与他许下半年为期,本就是抱着孤注一掷的信念。

她是这般想的:那个人并非良人,终是会对自己始乱终弃的。可奈何与他有化解不开的宿缘,前面即是火坑,她一介微薄凡躯,既然怎样都躲不过,那就去闯一闯吧。

或者是玉石俱焚,或者是涅磐重生,就端看自己的造化了,反正她的身子骨,只此一生,也难以落得什么好的归宿。

可赁是如此,她还是难以置信,那个抱着自己同她说很想她的男人,到头来竟然会要自己的命的。

可那是三娘,又怎会胡说呢呢?她从小身患离魂之症,自小到大,在天上地下行走,一开始都是懵懵懂懂,毫无章法的,便是连飞,都飞不利索。

有一次不知去了何处,在天上遇见了一个仙子触犯天条,正被金刚力士绑在兜罗网上惩戒,很是可怜。她性子跳脱,也不甚畏惧,竟然就趁金刚力士一时不查,救下了那小仙。

为了躲避追杀,她带着小仙四处乱窜,闯进了许多的神仙洞府,没有一人敢收留于她。

只有通天堑的三娘,收留了两人,并还煮了一碗淡而无味的浊茶与她们。

后来,那小仙终是因为放心不下那边的事情,又甘心情愿地回去领罚。

她本来是怎样都想不明白的,怎么会有人不爱惜自由,明明有办法远离灾祸,却又心甘情愿自投罗网?

三娘却说,你能救得了她逃离一时,却救不了她逃离自己的心魔,各人有各人的因缘命数,有些债,须得受了,才能心安的。

就这样,在天界行走,第一就是不要多管闲事,便是三娘教给她的。

往后她只要一离魂,她便会去通天堑找三娘,也称不上什么莫逆之交,却是她在天界的一个念想。

三娘总嫌她烦,嘴上嫌弃的话也说了不少,但是每次过去都还是会端给她一碗淡而无味的浊茶。

喝多了,一时间喝不到,竟还惦记得慌。

这样的三娘,最是刀子嘴豆腐心,自然不会欺她骗她的。

翌日,谢姮带着满腹的心绪,与张辞回到了庄子上,却不想崔珩一行竟还未回来。

“你姐夫昨儿夜里就收到了崔五郎的来信,说回程时遇见了梁王嫡子,应是武家四郎,邀请他一同围猎,会晚两日回来,”谢媛道,“只是阿姮你果然是机灵,与东渐一块儿跑了,若是被那武家四郎撞见了,恐怕不好。”

“武四郎?”谢姮猛地想起了上巳节的事情来,那个欲要轻薄自己的人,也说自己是武家人,她还记得他的名字的,“莫非是叫武怀砚?”

谢媛摇了摇头:“这我却是不知,但是武家四郎的浪荡之名,我却是听你姐夫说过的,而且啊,你可知道长安第一美人芙蓉娘子,如今就在他的府中,京城的名媛都在说呢。”

谢姮内心一片冰凉,定然就是那个武怀砚,上巳那天,虽然环境嘈杂,芙蓉娘子的美艳绝伦,以及武怀砚的嚣张霸道,谢姮都是刻骨铭心的。

全长安都知道,长安第一美人芙蓉娘子,为了博陵郎君崔五郎守身如玉三年不见外客。

她不懂的是,那芙蓉娘子,既然眼里心中都是他崔珩,怎么一转眼就到了武怀砚的府上?

“阿姐,我有事想请教姐夫,他可在家?”

得了袁晖他们的谆谆教导,舒茂自然是在家的,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着自家娘子,就怕她往后会迁怒自己。只不过谢姮一回来,他家娘子就顾不上他了。听说小姨子有事问自己,他还是挺意外的。

“姐夫,你是如何与崔五郎认识的?”

“本来是不认识的,但是我同袁晖却有数面之交,那日袁晖约我去长乐酒肆饮酒,没想到崔五郎也来了,就是这般认识的。”

“那日在长乐酒肆,你们才认识的?”谢姮喃喃道,“那日他同你都说了什么?”

“阿姮,可有什么不妥吗?”谢媛忧心问道。

“你不也知道吗?”舒茂看了谢媛一眼,忐忑地说,“那日你正好也在酒肆,他倒也没跟我攀扯什么,就是说了我父亲为官时的一些轶事,听起来是想同我结交。”

“你先前是不知道崔五郎会去长乐酒肆的?”

“对啊,非但我不知道,连袁晖都不知道。看见他来了还吓了一跳,因为这崔五郎先前身子骨不好,极少出门的。”

谢姮心下了然。崔珩身子不好,所以他鲜少出门,若出门,定然是为了紧要之事。

她在外面遇见了他三次,第一次是上巳节,宴请的是那个梁王嫡子武怀砚。全天下都知道当今圣上有意传位于梁王,这武怀砚虽说是被遣到长安来的,但也是嫡亲的血脉。

这事蹊跷在于,以崔珩那洁白无染的性子,怎样也跟浪荡子武怀砚是走不到一起的,可是崔珩偏偏就走了。不仅走了,上巳之后,对崔珩痴心一片的芙蓉娘子竟然就到了武怀砚的府上。

她与他结下梁子便是在那上巳节,可如今想来,崔珩当时所有的注意都在武怀砚的身上,与自己是半分关系都没有的。

第二次见面便是长乐酒肆,她扮酒娘想引他出丑,可他当时同她咬耳朵说他有要事在身,让她往后去崔府寻他,那一次他是为舒茂设的宴。

姐夫一没有官身,二没有显赫的家世,奈何父亲舒典仪却还是在洛阳为官的。按照崔珩那无利不出门的性子,她虽然一时猜不出能在姐夫身上有何所图,但是想必也是有所谋求的。

如此想来,他说要与自己纠缠,他撒下那绵绵无尽的温柔情网,对自己说的那些撼动人心的话,甚至是抱着她,吻着她,他的一颦一笑、一眼一语,都是有所谋求的吧。

可是她乃一介身世凋零的女子,又有何所图呢?谢姮始终想不明白,莫非是看上了她的美貌吗?

是了,连芙蓉娘子那样的绝色佳人都能舍弃,又有什么能牵住他崔珩的心呢?

谢姮本就聪慧,这一来二去,竟已经猜出了个大半。

因为有了崔珩一行的加入,武怀砚的游兴又浓了许多,本来两日就结束的游猎,生生地拖了三日。而他们几个人当中,猎地最多的竟然是崔珩,从獐子、狍子到野兔、狐狸到山鸡都不知凡几,甚至还有两头黑面郎,这样生猛的技艺,令众人都叹为观止。

“要说如今的景麟,用脱胎换骨四个字最是恰当不过了,若我能回洛阳,定然把这桩奇事同众人都说一说。”在篝火边,武怀砚一边烤着一只兔子,一边调侃崔珩。

崔珩神情淡淡的,虽然也在篝火边,低垂的凤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素大块吃着烤肉,谁都不想搭理。而袁晖和李睿则陪着武怀砚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咦,这儿有只鸿雁,被关在笼子里好些天了,你们不烹了吗?”芙蓉娘子从帐子那边款款而来,手中提着的正是一个装着鸿雁的鸟笼。

若说一个娇滴滴的美人,看见鸟雀之类的,不说什么心生怜悯之言,而说要不要烹了这样的话,那就只有这个芙蓉娘子了。

他武怀砚喜欢的也正是这个调性,没有其他女子的半点扭捏。

“这鸟你可动不得,”裴素一听即刻就扔下了手中的肉,冲到了芙蓉娘子身边,夺下了那笼子,“不是你的东西,乱动什么?”

气势汹汹的,毫无怜香惜玉的样子。

“怎么,莫非这鸿雁是你的?”芙蓉娘子柳眉竖了起来,可眼角望向的确实崔珩的方向,只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丝毫不为所动,心里不禁犯了嘀咕,莫非这还真的是裴素的鸟?

“可是这鸿雁是从崔五郎的帐子里拿出来的。”她补了一句。

“不是他的,”崔珩终于望向芙蓉娘子,凤眸里聚满了寒霜,“可也不是我的,是一小友的。”

“喔,这小友,莫非是个什么小娘子吗?”见气氛有些僵持,又是与他心爱的芙蓉娘子有关,武怀砚自然而然地出来插科打诨。

众人脸上俱是一滞,心道坏了,这武怀砚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居然还被他蒙对了。

崔珩望了一眼武怀砚,又看了看愣在一旁的芙蓉娘子,唇角略微弯了弯,淡淡地说道:“怀砚兄风流闻名于天下,所行之处必然是拥簇者众,自然不明白普通人家那点苦心,即便世人都知道鸿雁能传情,可若对方不愿意,这情也未必能传得出去的。”

“怎么个意思?你是说你送了人家鸿雁,还被别人给拒了?”武怀砚懵了。

崔珩望了一眼裴素手中的鸿雁,视线又逡巡回他一脸傲然的脸上,微微叹了口气,对武怀砚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说道:“是的,这次围猎若我们能早些遇见,恐怕我还能将她与你引荐一番。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都是我一厢情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