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狠郎君虚言求聘

这个狐狸一样的人,装样起来偏偏是常人以为的他寻常时候的样子。就连护妹心切的谢媛见他这幅模样都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我听说你身子不大好,如今看来,这传闻根本不可信。啧啧啧,崔家五郎果然是好人才。”谢媛忍不住说道。

崔珩微微一笑:“传言虽不可尽信,但也并非无中生有,若不是令妹,我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故而小姑母就是景麟的救命恩人,奉母亲之命,我是一日三省,合该供着她才是。”

“阿姮,你做了什么?”听崔珩说得这般真诚,谢媛也好奇起来。

谢姮摇了摇头:“他们非要说我是他的福星。”

“福星?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保命符的?”谢媛总算没有被美色所动,清醒了过来,“你们倒是好,不药而愈了,可是我的阿姮,名声便毁了啊。你们今天不管说什么也没用,我都得带她离开崔府!”

“娘子,有话好好说,咱们别动怒啊。”舒茂一面尴尬地望着崔珩,一边劝着谢媛。

“这还没好好说吗?”谢媛瞪了舒茂一眼,“我这已经算是心平气和好好说了。我们谢家的女子,没名没分住到男子的院中,有这样的道理吗?”

她着重了没名没分这四个字,令谢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阿姐不会是为了把她嫁掉,连崔珩的主意都打上了吧。这实在是荒唐!

“说得好!”外头传来了一阵喝彩,一抹青色身影一跃而入,像一阵风飘到了谢姮的身边,“姮娘本就不该住进松筠院,我看就是他们崔家仗势欺人。这崔府不住也罢,回我们平康坊的宅子去住吧。”

这人竟然是张辞,听他说话大家都呆住了去。

啥叫我们平康坊的宅子,什么时候谢姮和张辞一道有了私产不成?

“咦,张家郎君,你也在啊,这赶情好了。”谢媛一见张辞,立即心花怒放,实在是她对张辞印象委实好,又仪表堂堂,又对谢姮有着救命之恩,虽说这性子有些古怪,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又是俗门的道人,可奈何人家对阿姮好呀。

上回暗示了他,要想在长安长久发展,必须要置产,结果没几日就在北里置了一处三进的宅子,而且明眼人一看都知晓,是冲着阿姮置的。

这么实在的男儿,全长安都不得多见了,谢媛自然是满意的。

见到谢媛的表情,崔珩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转身对一旁看傻了眼的安氏说道:“安姨娘,母亲临去时对你交代了什么,这回可以放心同舒娘子说,以免她担忧小姑母的去处。”

“……噢,这倒是的。我们大娘子临去时,与我千般叮嘱过,对谢娘子我们全崔府上下都要小心仔细着,这半年务必要服侍周全妥帖,半年后待五郎去了洛阳,任凭谢娘子去留,若是想要出家修行就终身供奉,日日香火不断;若是想找个别的去处,大娘子会拿出她的一半嫁妆为她添妆,为谢娘子觅个如意郎君的。

我家大娘子是闻喜裴氏,父亲也累官至卿相,定然不会食言的。舒娘子亦不要多心,我们大娘子视五郎为眼珠子一般,对于他的救命恩人,自然不敢怠慢,可是万分轻亵之心都不敢有的。这一半的嫁妆,也只是聊表心意,哪里有五郎的安危重要呢?”

安氏的声音不大,却听得大伙儿咋舌,这相公娘子一半的嫁妆单子,那该有多少?可是人家说给就给了,莫非是真的要把谢姮留在崔府求个心安?

虽说财帛动人心,可谢媛毕竟不是寻常女子。

“你们崔家人的诚意,我如今是听到了,”她看了看谢姮,见她面无表情,看不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便一鼓作气道:“只是我们谢家嫁女,自然有自己的筹算,不必让崔家操这么多的心,若你们真的有意,应该登门求聘,而不是如此惺惺作态。不然坏了舍妹的名声,如何让她再觅得好郎君?”

“阿姐!”谢姮叫了起来,脸亦涨红了起来,“你胡说些什么,我这就同你回去!”

“不行。”两道男声同时叫了起来,大家回头望去,却是崔珩和张辞。

“姮娘怎么能嫁给他?这人心怀鬼胎,居心叵测,根本难为良配!”张辞嚷道。

“只要谢家娘子们觉得妥当,我崔珩便是上门求聘也是无妨的。只是这崔府的门,还望屈就半载。毕竟长者嘱,不敢辞。”崔珩冷不丁地说道,他双目迥然有神,一瞬不瞬地直视着谢姮,将她脸上的难堪、尴尬、五味杂陈尽收眼底。

然而谢姮却只觉得屈辱,他竟然说出了登门求聘之语!

“你放心,既然答应了大娘子,我也不是什么背信弃义之人,”谢姮冷着脸说道,声音略带着颤抖:“至于阿姐,你也莫为我操心,从辈分来说,我是崔五郎的姑母,即便是瓜田李下,也没有什么可供人指摘的。我留在松筠院,是保他崔五郎半载平安,半载之后,便是两不相干。”

“还有安姨娘,任凭相公娘子的嫁妆有多少,我谢姮也必然不会惦记的,还请不要拿银子来污了我的眼。”

说罢,看也不看这目瞪口呆的众人,拂袖而去。

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崔珩的嘴边弯起了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见妹妹走了,谢媛的大闹崔府也后继无力起来,只得被舒茂好说歹说地牵走了。

可这场风波,终究还是长了脚一般传进了一些人的耳朵里。

得月楼的饽饦汤果真是名不虚传,以至于裴素去了几次还是念念不忘,而且每去一回,都非得拉上他的表兄。

这日也是如此,只不过除了裴素,还有两位远道而来同伴。

一位是已经奔赴洛阳出仕的李睿,而另一位则是从南方游玩回来的袁晖。

“你这在麟台上任才几天,就溜回长安来了,你们上峰竟然也不管你?”裴素一边啃着一块马蹄酥,一边痛心疾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李睿喝着精酿的桂花稠酒,一边咂嘴道:“啧啧,还是咱们长安的水酿出的酒有味道,我到了洛阳最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一口。”

“我胡说了?我怎么听说咱们的李少监为了把你弄进麟台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虽说只是个正九品的麟台正字,可麟台是什么地方,最常聆听圣意的啊,你居然不好好珍惜。”

“得了吧,你去过麟台吗?你知道那里有多凶险吗?陛下三天两头地召见,虽说轮不上我去见天颜,上上下下却都像个鹌鹑似的,就怕拂了圣意。况如今天下藏书也不似以往那般难了,并不只有麟台有不是吗?这回我便是奉旨回长安寻书来的。”

“你这是正经回来办差的?”裴素吃惊道:“这天下典籍居然还有你们麟台没有的,要你一个麟台正字东奔西走?”

李睿又抿了一口酒,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睛往崔珩身上看了看。

崔珩却始终像是没有在意他们二人说话似的,歪在软垫上,借着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一卷书。

“我听说你如今行走长安连肩與都不用了,凤沼给你弄了一匹大食的玉骢马?看来你是真的好了。凤沼的信儿送到的时候,我刚到江南,一天都没多留就赶回来了。”

袁晖满脸的喜色,比起李睿是不是渎职,他可完全不在意,天大的事情哪有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从鬼门关出来重要。

“我说这个事情,咱们兄弟几个真得好好贺一贺,正好子思也在长安,就这几日吧,上我那儿,让你们嫂子给你们好好下个厨。”袁晖又道。

“嫂子下厨?”裴素从马蹄酥换成了佛手酥,“嫂子下厨哪有姮娘下厨更合我们景麟的心意?哪也不必去了,就在松筠院摆宴,咱们兄弟几个好好贺一贺。”

“咦,你是说那个长乐酒肆的沽酒娘子?”八卦之魂在袁晖的眸子里熊熊燃烧,“怎么,有什么掌故吗?”

“掌故可多了,当日也不知道是谁同我说那样的女子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在酒肆沽酒只为养名,以待世家子弟青眼有加,或者金屋藏娇,或者做了平头娘子,即便唐突了人家,赔几匹绢布了事即可。可这才过去多少日子,自己就巴巴地非要把人家留在松筠院内。”

裴素啃完了佛手酥,换了一个玉露团,每啃一下,仿佛有无限的愤怒,也不知道他的无名之火是从何而来。

“哈哈,真有这样的事?这么说,咱们景麟是对那小娘子动了凡心了?”李睿也双眸放光,一脸揶揄,“那小娘子我也算见了几回,真真不是一般的颜色,都说了与芙蓉娘子也是不相上下的,而且那性子,只会更倔。不过咱们名满长安的博陵五郎既然出手,定然是箭无虚发的。”

“非也,非也,”裴素摇头晃脑,也没个正经,“你们的博陵崔五郎不仅非得把人家小娘子强留在松筠院,人家阿姐上门要人,这个崔五郎还撂下了话,可以上门求聘!”

“啊!?”李睿和袁晖惊讶地长大嘴巴,一脸难以置信。

“不仅如此,还被人家小娘子给拒了。”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凤沼你是胡说八道吧,这长安城里还有人能拒得了相国公子?还是景麟这般的人才。”

“凤沼你是亲眼所见吗?切勿道听途说。若这真的确有其事,那小娘子要么就是自惭形秽,要么就是神智不清。”

“当事人就在此,你们不信就问他好了。”裴素拿起一枚玉露团往崔珩身上丢去,被他接了个正着。

“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闲啊,”崔珩一边摇头一边吃了口玉露团,好笑道,“有这等工夫,这两天还不如陪我去细柳原围猎。正好练了一段时日的射御之术,去实战看看。”

“别,千万别打闲岔,我们在说正事呢,”裴素双眸一冷,思路异常清晰,“老实招来,你要对姮娘上门求聘究竟是什么用意?你是真的看上她了,想要娶她为妻?你明知道以姮娘的家世,万万是入不了崔家的门的,为何还要说出那样的话来?”

崔珩看了裴素一眼,倒是一点儿也不恼怒,只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悠悠然道:“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你几时见到拿孩子去诱狼的人,是真心实意想把孩子给舍弃的?什么男婚女嫁、求聘之言,不过是个诱饵罢了。”

得月楼的包房雅座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皆相顾无言,只剩下崔珩安静饮茶的声音。

过了许久,才传来裴素怨懑之声:“景麟——你可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