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管这等闲事。结果落得了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
她本该就现在撂手的,可是突然又想起了适才的宴席上他用那么落寞的口吻说起自己是个不足之人,又顿时心生不忍。
“景……景麟,”谢姮足下顿了一下,有些尴尬道,“我还是让稚柳来吧,我力气实在太小了些。”
崔珩的喉底发出一丝轻笑:“放心,我怎会让你受累呢。”
“……”
谢姮实在弄不清楚他是故意捉弄自己还是无心之语,只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崔珩就已经挣脱她的手,步履踉跄地往寝房移了过去。
“你小心些。”谢姮立即一个箭步追了上去,将他扶坐在床榻上。
这是谢姮头一次来到年轻男子的寝房。
马踏飞燕的三彩宫灯,半人高的鎏金博山香薰炉,包金镶玉的金丝楠木立柜,置着众多奇珍摆设的金丝楠多宝阁,泼墨洒金放鹤东山的四折立式屏风,以及被天青色的堆云万寿纹蜀锦帷帐团团包围着的雕着麒麟瑞兽纹样的紫檀软榻。
整个寝房布置看似简单,实则每一样东西都是世上罕见,别说是谢姮,就算是衔玉而生的裴素都是从小羡慕大的。
就说那盏马踏飞燕的三彩宫灯,可是前朝大匠鲁御的手作,妙就妙在这宫灯燃着的并非灯油,而是见风不灭的东鲛琼膏,万金都买不到的东西,更别提这宫灯的构造奇特,无烟、无灰、无烬。
谢姮自然不识这些物什,只是觉得异常低调华贵。
正将榻上的锦被拉开,一本折页书蓦地跌了出来,谢姮拾起一看,只见封皮上写着篆书《仙山异闻录》。
她蓦地抬起头来,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就像是一只见到了鱼腥的猫儿一样,双眸闪闪发光。
“这本书……”
“噢,让小姑母见笑了,”崔珩轻咳了一声,“因为身子骨不大好,平时只好看看闲书打发时间。”
这人果然嗜书,谢姮心道:刚才在案几旁看的也是书,现在在榻上摆着的还是书。
“书看多了却还是伤神,你既然身子不好,除了延医服药外,可有练一些调养内伏的静功?六根都摄,神不外逸之法?”
“小姑母莫非还懂修道之术?”崔珩抱着被子歪着头看她。
“不过是久病成医,胡乱调理罢了……”话刚说出口,谢姮才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倒是有缘了,我这身子骨大家都是见的着的,莫非小姑母也有什么隐疾不成?面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呃……只是一点小病小灾,遇时而起,不妨的。”
“喔?我怎么听说小姑母一直待字闺中,就与这小病小灾有莫大的关系呢?”崔珩双眸熠熠生辉。
谢姮一时气闷,前阵子为了断了大嫂对她待价而沽的念想,她确实有意散播出了自己身怀异症的消息,但是从这个与自己本不相干的,又曾当庭广众羞辱过自己的人嘴里说出来,实在郁闷。
“喔,不知道景麟听到的传言是怎样的?我竟一点都不知呢。”谢姮按捺住内心的烦闷,不怒反笑,似是在听别人的家的流言蜚语似的。
崔珩一怔,他原没料到谢姮的反应居然是这样的,看着她圆睁着美眸,巧笑倩兮的模样,顿时轻咳了一声:“既然是流言蜚语,自然不足与外人道了,都说谣言止于智者,这回就让景麟做一回智者吧。”
谢姮这才满意了:“你快快躺下吧,不搅了你歇息了。我去唤稚柳来服侍你。只是这本《仙山异闻录》不知能否借我阅览几日?三日,三日后就给你送过来。”
崔珩整个人躺在被子里,隔着摇曳的烛光望着谢姮迷蒙的身影,她白玉般的下巴,娇艳欲滴的红唇,以及腮边垂落的青丝都似乎微微地撩拨起一阵淡淡的涟漪,只不过一晃就消失不见了,仿佛从未有过似的。
“可以,只是景麟还是劝你不要看了,”崔珩的眸光黝黑,望进了谢姮惊讶的瞳仁中:“而且这书也是我从别处借来的,明日就须得还回去了。”果不其然,他话还未落,便看见她那张小脸上挂满了失望。
“怎么,你是对这些奇言诡谈有兴致?这本书我已经看完了,纯属胡说的。说什么是仙山异闻,其实都是些不正经的顽话。只怕那写书的连海上哪三座仙山都不甚清楚,只记得仙子的样貌了。”
“啊?”谢姮讶异地将那本装帧精美的《仙山异闻录》给拿了起来,翻了几页,居然看见了一些不堪入眼的句子:什么玲珑仙子貌美异常,浓香芳冽,肌似暖玉,不染一尘,与兰台某生缱绻缠绵,软玉温香,极尽狎弄之事云云……
“这书……这……你怎能看这样的书……”谢姮仿佛捉了一本烫手山芋,啪地一下就掉在了地上,瓷玉般的脸上骤然染上了一团浓艳的红霞。
“姑母当真冤枉景麟了,”崔珩不紧不慢悠悠说道:“我也是同你一样被这书名给诓骗了的,谁知道是这种掩人耳目的货色。若小姑母真的想找奇闻异事看,也是不妨的,等会儿我会让稚柳给你送一些去,不着急慢慢看,什么时候看完了送回来便是。”
谢姮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无忧院的。明明在松筠院只呆了两柱香都不到的时间,却仿佛过去了一整天。
她脑子里一直是崔珩悠然闲适的口吻:姑母当真冤枉景麟了……可这是真的冤枉了?如果那个崔景麟也真的是被书名给诓骗了,为何还把书藏在塌上看?分明就是一个孟浪至极的登徒子!
谢姮有些愤然,一不小心就碰触到了怀里的那枚麒麟玉珏,便把它丢在了塌上。玉珏发出一阵闷响,纯净的羊脂白在微光下熠熠生辉,看着那枚玉珏,温润可爱极了,谢姮脑海顿时闪过拜师宴上握住自己的那只冰冷的大手。一阵怜悯之情从她的心底油然而生。
叹了口气,谢姮将玉珏拾了起来,打开梳妆台下的一个小抽屉,露出一个朱红色的妆奁匣来。启开一看,是一枚翠绿色的丹药,散逸着非同一般的流光溢彩,和悠远盎然的馨香。
因着冥冥中的一种牵引,谢姮将麒麟珏收进了妆奁匣中,却放若眼花了一般,那羊脂白玉的麒麟珏突然播扬出幽绿的光芒。
与此同时,一阵巨大的疼痛向谢姮的胸口瞬间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