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因鲛丝拜师风波

崔府毕竟是当之无愧的百年世家,在长安的宅子占地近百亩,因为族中多有拜相封爵的,所以门庭制式都是黎庶所不能比拟的。

自谢姮迈入这崔府的朱门之后,就被这宅子的富贵堂皇所震慑。当年的谢家在乌衣巷的门第风流,面对这北方豪族的奢侈和辉煌,瞬间就黯然失色了。

无忧院是当年崔玄暐的嫡母——来自范阳卢氏的卢老太太生前住的宅子。卢纨是卢氏最小的嫡亲弟弟,姊弟俩虽说年纪差了近三十岁,自小的情分却如同母子一般。

所以这位卢探花在长安大部分的日子并不住在位于道政坊的卢宅,而是长年在崔府住着。为此卢老太太就在自己住的无忧院中给他设了个上好的厢房住着。

只是自从数年前卢氏归天之后,卢纨的形迹才诡谲起来的,崔府也不来了,行踪飘忽。但是无忧院的厢房和一众奴仆都还照常点卯,虽说阔别了这么久,突然搬进来住居然没有半分不方便的地方。

这里头的勾勾绕绕谢姮和张辞自然不知道的。他们今天才来,院中的奴仆都认不全,只知道住进来之后,凡事都方便地很,虽然算不上是这院子里的主子,可看在卢绾的面子上,大家都是客客气气地。

拜师宴是免不了的,人还没住进来的时候,卢绾就如同馋猫儿似的和谢姮叮嘱过了。说是拜师礼之后就是拜师宴,而且一应陈设都要谢姮和张辞亲手准备,决计不能假手他人。

这张东渐虽然是一介道士,在外头游荡惯常的,可哪里懂洗手做羹汤的活儿,好在谢姮在家是准备惯了的,并不觉得十分为难。

正经的拜师礼,自千年前传下来的,便是束修、膳食和节敬。与在书塾中奉养师长读书不同,谢姮和张辞是卢绾的亲随弟子,就是要服侍师长穿衣吃饭、一径事宜的。

这崔府的疱厨自然是很大的,只是自从崔府的主要几位主人都去了洛阳别住的缘故,除非有重大的节庆,崔府的庖厨才会火力全开。而这个无忧院更是因为原本是卢老太太的院子,自然是另设有小厨房。

为了做好这顿拜师宴,谢姮一早就让院里负责采买的婆子去东市买了好些的食材,到了无忧院的小厨房内,领着庖丁和女使便忙碌了起来。

张辞本来就不擅长这内厨的事,可偏要凑一凑热闹,勉强充当了烧火小厮。

“姮娘,这烧柴也是一件忒麻烦的事儿啊,想要蒸些饼,火力大了就要焦糊,火力小了又难熟,这可如何是好?”张辞一边拿袖子抹着脸一边着急道。

“都说君子远庖厨,你见哪个郎君偏要来厨房掺和的?”谢姮见张辞一张本来一本正经的脸弄得漆黑一片,实在忍俊不禁起来。

张辞看了看谢姮,不禁摇了摇头,都懒得辩解,只觉得这小娘子就是傻气,连为她好都不知道。

虽说谢家到了谢姮父亲这一代便已然没落了,但好歹是百年的世家,即便是没见过猪跑步,也是听说过的。

况且不久前还同兄长一起给大姐姐操办了婚事,那时候娘家宴上下都是谢姮操持,这几道菜并无什么为难的。

等卢绾一行进来无忧院的时候,只见谢姮正躬身给边炉拨火,而张辞拿着银匙给炉子加炭,一副很专心致志的模样。这两人一人着红,一人着绿,年纪又如花儿一般正盛,远远看去还真是赏心悦目。

“唉,我的好姮娘,快给为师看看,都做了什么好吃的?”卢绾一边凑过来一边眼巴巴地望着席面,却也没见到什么菜肴,只是置满了各色的瓜果,并洁净小盏,喂着一壶烧酒。

“这,这,这……咱们今天就喝酒?”卢绾惊道,旋即又捋须道:“成,也成,咱们今儿就把酒言欢……”

“他怎么来了?”谢姮压根就没有关注到卢绾的这些复杂微妙的心理变化,她的全副注意都在不远处的那道白衣胜雪。

今儿早上还在崔府的门前遭受了他的一番折辱,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便在这里同他冤家路窄了。

更可气的是,卢绾居然还把他带到了拜师宴上!

“这是怎么了?”卢绾眯缝着眼,瞅着一下子就冷下来的谢姮,“你们俩认识?”

谢姮这才惊觉自己居然把心中所思脱口而出,连忙稳了稳心神,冲着卢绾微微一笑,“师父,姮娘本以为这位郎君是我曾经认识的一个恶人,如今定睛一看,那位恶人哪有这位郎君这般衣冠楚楚、风神俊秀,姮娘眼皮子浅,怎么可能认识呢?”

“咳咳……”裴素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心道这小娘子果然不是一般的角色,这不是明摆着的指桑骂槐说景麟是衣冠禽兽吗?景麟这回真的算是棋逢敌手了。

“姮娘不认识他,可我认识那位郎君,”张辞知道谢姮必然与这位崔五郎是旧识,却故意略过了他,指着裴素,面无表情地说道,“姮娘,这不就是在长乐酒肆伤了你的那位吗?当初还让他赔钱结果送来了两匹绢布的那位。”

气氛顿时就显得尴尬了。

就好像咱们这位裴家小郎没钱还逛酒肆似的。

“虽说绢布也值几个钱,可是毕竟没有银子来得实在,如果下回裴郎君还莽撞了谁,千万别投机取巧才好。”

也不知怎地,张辞原本面对卢绾还笨嘴笨舌的,这下子突然就伶俐了,居然还会打趣揶揄别人了。

裴素顿时就红了脸,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这位郎君有所不知,”一道凉凉的声音传了过来,“那并非普通的绢布,上好的青花素锦,斜纹暗里嵌鲛丝,是天香罗坊今年的新供,还因着是宫中的赏赐我这位表弟才得了两匹,全都给这位娘子赔礼了,想必算不得无礼了。”

说话的正是崔珩,他一脸淡漠地望着舅爷爷新收的这两位弟子,唇边扯出一抹有礼的弧度,但是显然眼底没有任何笑意。

当初裴素巴巴地上门找他商量,送绢布的主意虽说是他拿的,但是也留了心,就怕这位傻表弟给人讹上了,就送了这两匹东西出来。

虽说价值颇高,但奈何不识货的人是看不出来的,所以左右都是有礼的。

谢家虽然是百年的世家,到底到了谢姮这一辈早就没落了,这天香罗坊的供品又怎能见过?还真当普通的绢布对待了。

“鲛丝?”张辞的点压根就不在上面,“你说的可是鲛人织的丝?”

“自然是上好的天蚕丝,却是做了些防水的工艺,也是世间罕见的。”裴素连忙说道。

“我说呢,世人都说南海出鲛绡纱,入水不濡。这鲛丝本非凡物,又怎可能随随便便就有两

匹,还被郎君顺手送给了姮娘赔礼?原来只是牵强附会之说而已。”

张辞一脸的讥诮,都不想掩饰。而谢姮芙蓉般的脸上也没有掀起一丝涟漪,就从送天香罗坊的供品给她就能看出,这位崔家五郎对自己最大的侮辱。

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讨好结交的呢?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奈何崔府之大,足够自己躲他躲得远远的了。

从此最好是山水不相逢,就可以山河漫漫不相知。

她可是一点都不想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仅仅是只见了一面,就让她几乎魂神具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