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娘子愁嫁急坏郎

上巳之后,崔珩几乎是一战成名。他毫不怜香惜玉,将一位投怀送抱的小娘子说哭的事情,已经在大街小巷广为流传。

不要问为什么这坊市间流传的段子与事实为何相差如此之远,总之各种各样的说法已经悄然而至了。

有人说博陵房崔五郎是正人君子,得了柳下惠的真传。也有人说他不解风情,恐怕身有隐疾。还有人说他命不久矣,想必是思想阴暗。无论哪种说法,只能说人民群众的想象力是无穷无尽的。

好在,没人知道这段子里的女主角是长乐酒肆的当垆娘子。而知道这件事情的那几个人,都不像崔五郎那般心狠手辣。

“景麟,我怎么不知道,你这骂人不带脏字的功力如此之高。”今日,松筠院来了几个年轻贵人,可不正是李睿、袁晖和裴素么。

不过,本来总是大大咧咧,见到自己的表兄最神采飞扬的那个裴郎君,今日却一直怏怏不乐。

“恐怕你不知道,我们的凤沼,鲜少能对女子上心的,那长乐酒肆的当垆娘子便是仅存的那个硕果,可你居然如此不留情面,你让凤沼情何以堪。”

袁晖是一张大嘴巴,完全不管他说这话薄了几个人的面子。

裴素听见他这么说,这下更是面色阴沉了。

“什么上心不上心,跟你们几个凑在一起准没有好事。那个武怀砚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是从洛阳赶来长安来的浪荡儿,你们居然还要同他来往,下回有这样无聊的宴请千万别喊我,我怕自己管不住手,把人家给打了。”

“哟,小凤沼果然是生气了,”李睿也来凑上一脚,“这事还真不能怪我们,上巳去曲江还是景麟这个从来不出门的人提议的。为了你们的这个茬,我巴巴地从洛阳快马赶了过来,连谢恩宴都推了。

原来这次的春闱,李睿不孚众望,一举成名,如今他已经是新科进士,虽然名次不是太好,但是在李少监的家中,却是天大的喜事。

李家在朝廷根基深厚,而这次李睿金榜题名,更是为他出仕如虎添翼。不假时日,他定然就会谋个一官半职、平步青云了。

“这谢恩宴可是天大的事情,皇上亲见,还是子思够义气。”袁晖赞叹道。

“我看是因为他考地不好的缘故吧,有他没他大家会关心吗?如果他是状元公,还能缺席不成?”裴素冷冷地泼了一瓢凉水。

“你!”李睿一口气堵在胸口,气地脸色发红,“有本事你也去考一个啊!”

“恼羞成怒了,恼羞成怒了!”裴素嚷了起来。

事实上,只要有裴素在场的地方,就一定会拉低众人的水准和品味。几个弱冠之年的大男人,瞬间变得比十岁的孩童还要幼稚。打起了口水战来。

崔珩看着他们,苦笑道:“你们吵得我头都疼了。”

他的话仿佛有魔力般,众人果然安静下来。

“那武怀砚虽然不济,却是梁王之子,笼络他自然有我的深意,只是委屈了芙蓉娘子了。”

原来那日,芙蓉娘子一出现,便夺去了武怀砚的全副心神,当日便将他迎进了王府,再也撂不开手去。

如今的朝局,正是定夺太子之位如火如荼的时候。皇帝武周氏已经年老体衰,这个传位之事她无论如何逃避,也该去面对了。

梁王武祁岳,最擅逢迎拍马,亦懂得布局谋划。既深得武后欢心,又能哄的张家兄弟的开心,而与此同时,还能与庐陵王李谙暗中交好,其能屈能伸的本事,不得不让人佩服。只可惜此人心术不正,若终登大统,定然会危害苍生。

“洛阳这摊浑水,表兄莫非决意要搅一搅?”裴素突然严肃下来,神色很是不愉,“那可是个臭水沟、屎尿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崔珩笑道,“就当做为我这孱弱的人生,积德行善了。”

袁晖和李睿是早就知道崔珩的这桩心事的。因为惺惺相惜的缘故,他们很早便与崔珩站在了一起。而裴素,是坚决反对的,更主要的原因是出于对崔珩身体上的考虑。

“我听说长乐酒肆的那当垆娘子害了重病,已经大半个月都没有去酒肆了。听刘瑞芳的意思,他已经打算重新请一个女子来当垆了。看来长安城里汉人酒肆的风气,都要为之一变了。”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袁晖很合时宜地转移了话题。

“也是,那日受到了那么大的惊吓,寻常女子哪里承受得了。我说景麟,你是不是应该打点一下,陪些礼道个歉吗?”

“赔礼道歉?”裴素突然讥讽地嘲了起来,“还不是差个下人送几匹绢缟么。”这是在说之前崔珩劝他就拿绢道歉的事情了。

“如果真有个万一,虽说怪不到咱们头上,可良心上不是过不去嘛。”

“是啊,当日我们也算是帮凶了,而两位主谋,一位是不可能道歉了,另一位呢?”李睿拿眼睛挤向淡定自若的崔珩。

“怎么,要我去打听那个小娘子是何方人士吗?不是我说,景麟你当时的话说得也太重了,哪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受的住的。你是没有见到她洗净铅华的模样,我看虽比不上芙蓉娘子,但也□□不离了。”

“你说这话有用吗?连对景麟痴心一片的芙蓉娘子,景麟说送人就送人了,你还指望他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当垆娘子动恻隐之心吗?”

“我不过就是感慨一二罢了。”

崔珩笑着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高见,而裴素却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的样子。遂笑道:“若她能明白我的苦心,我便不必去赔礼了。可如今看来,她恐怕难以明了我的良苦用心。这礼,你们说要怎么赔?”

“我都想好了,也打听过了,原来那小娘子是舒典仪小儿子舒五的小姨子,这舒五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名不见经传的,却娶了一个堪比娇花的娘子,这才成亲没两个月,小姨子也住进了舒府,你说莫非他是要享齐人之福吗?”

等崔珩的话音一落,袁晖便如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丝毫不介意刚才他还在众人面前说要去打听谢姮的家世那一席话,原来这家伙早就打听好了。

“全长安的酒客都想打听的事情你花了多少钱从刘瑞芳那里打听出来的?”

“不算很多,不过也绝不便宜,我还知道一些秘辛,你们要听听吗?”几个大男人竖着耳朵八卦的样子着实不堪。

“我听说,这舒五夫人很想把她的小妹妹嫁出去,也不知道相看了多少年轻郎君,可这婚事迟迟定不下来。这里面可不是定然有古怪吗?一个貌若天仙的小丫头,又是芳华正茂的年纪,不是应该最不愁嫁吗。本来,这小娘子莫名其妙来酒肆当垆已然是古怪至极了,如今还有她嫁不出的传言。我想也就只有几个可能性了,其一,她名节已毁,其二她心比天高;其三她负债累累;其四她恶疾缠身,除此之外,也想不出有什么原因。”

袁晖简直是越说越激动,仿佛一个天下奇案在等着他侦破似的。

“从你的判断来看,这小娘子并不是什么好的,为何你还要一再怂恿景麟去赔罪呢?”李睿根本就是好奇至极。

“我这不是还没有说完吗?”袁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你也知道,那刘瑞芳能坐上长乐酒肆的大掌柜的位置,可没有两把刷子不行。他那张嘴啊,就跟个蚌壳似的。可我袁爷是什么人,也是长安城里叫的出名号的爷啊。我思来想去啊,与其说自己躲在家中胡乱猜测,还不如主动出击。好在,舒家那小子我曾有一面之缘,说起来,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得得得,捡紧要的说就行了。”裴素横了袁晖一眼。

“总而言之,我去了一趟舒府,找到了舒五,旁敲侧击打探了一下,舒五不像刘瑞芳那么奸诈,几乎该说的都说了。原来她小姑子自从上巳回来之后就一直痴痴呆呆的,到后来,竟然还昏迷不醒了。足足大半个月,才好了。大夫说,她是受了惊吓。”

说到这惊吓两字,袁晖还刻意地看了一眼脸色如常的崔珩,见他实在没有什么反应,便只能自讨没趣地继续说道:“五日前才刚醒来的,如今身子已无大碍了。本来那趟舒府之行也就如此了,可偏那个时候,你知道谁来了吗?”

“甭卖关子了,再卖我们可就走了。”这回连李睿都不耐烦起来了。

袁晖撇了撇嘴巴,怎么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自己讲得高潮迭起吗?“长兴坊的何七来了!”他又自认为抛出了一个大杀器。

结果在场的众人根本没有人认识这个何七。

“哎呀,瞧我这记性,长兴坊何家你们这些贵人怎么会知道,那是我们市井中的一个大族,与胡人交往甚密,做买卖起家的。这何七郎长得奇瘦无比,堪比鹳雀,偏又喜爱穿宽大幅凑的衣裳,走起路来就像一根旗杆子挑着锦绣彩旗那么呼啦啦地作响。”

眼看裴素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袁晖赶紧切入正题。

“何七来了之后,那舒五就坐不住了,他说有事得与何七商量,那意思就是让我快回去。我当然不会回去了,偏要在偏厅等着。没过多久,舒五送何七出了门,可面色那叫一个难看。我便问,五郎你有什么心事吗?说出来我给你出个主意也好啊。”

说到这里,袁晖显然得意起来,摇了摇扇子,道:“他先是问我有没有家室,可惜我家已有贤妻啊,他听了之后便默然不语了。这时候,综合我打探来的消息,舒五一定是在给他小姨子找人家啊。那主意竟然打到我的头上来了。你说这个当垆娘子愁嫁不愁嫁。”

说到这里,裴素几乎是忍无可忍了,他拍案而起,道:“你花了我们这么长的时间听你说废话,就是为了证明那小娘子愁嫁吗?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价值吗?”

“我说袁晖,不过就是两面之缘的一个女子,你竟然花这么大的时间精力去打探消息,你让我怎么说你呢,你可真够闲的。”

“反正,我是想过了,这个小娘子如此愁嫁,那就应该给她送个如意郎君啊,这才叫赔礼道歉嘛。所以我约了舒五后天在长乐酒肆喝酒,你们谁有兴趣的,就一道来吧。”

袁晖最后挥了挥扇子,总算丢下了一个必杀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