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太虚虽幻亦非幻

谢姮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那些银甲武士毫无表情地朝自己扑了过来。她根本无暇解释,只知道自己若是被抓住了,定然会没命的。那还等什么,只有逃跑了。

她用尽了浑身的气力,拖着那一副不争气的身子,满头大汗地往天边云彩最盛处飞去。都这个时候了,她的身子也不见有多少伶俐,依旧飞得笨重无比。

那些银甲武士一个个来势汹汹,谢姮好几次都差点被他们给捉住了,毕竟这关乎生死,谢姮使起拼命的气力出来,也算与他们不相上下。

不知不觉,就飞到了云间的一处九曲廊榭地。谢姮左顾右盼,见自己再也看不见一个追兵,心中暗喜,看来是把那些凶神恶煞之徒都给甩掉了。

然而这个地方,果真是天宫吗?不是说天上的神仙都是和蔼可亲,从来不会滥杀无辜吗?明明那个宝辇上的人,听声音就觉得不善。

这又是个什么地方,到处都是祥云瑞气,香气四溢。

谢姮四处打量起来,这阑干居然都是金玉做成,地面则是整块整块的水晶,站在上面可以看到下面的缭绕的云烟,廊榭周围垂着华丽的帷幔,香气便是从这帏帐上溢出。

也不知道这个廊榭通往何处,更不晓得自己将要如何回去。

正当她四处查探的时候,一个金甲武士骤然出现在她的跟前,伸出铁钩似的手,往谢姮身上抓来。

谢姮吓了一跳,起身一躲,一脚踏上阑干的,往天际飞去。可她还没有飞出一丈,就让那只铁手给牢牢地擒住了。再也动弹不得。

“你是谁,竟敢擅闯此地!”那金甲人冷峻地喝了一声。谢姮知道自己这回是在劫难逃了,便只能束手就擒。

她感受到金甲武士那冰冷的铠甲压在自己的身上,那种刺骨之意令人胆寒心颤。隔着厚重的铠甲,她看不见这人的容貌,只觉得他的眼神锐利似鹰隼,常人难以承受。

便在这时,远处响起来银甲武士们风驰电掣的声音。他们竟然追过来了。若是将自己抓到那仪仗之中,那她还有活路吗……而眼前这人的装束与那些银甲人并不一样,或者,她在这个人的身上能够另辟蹊径。

“郎君,救我。”她低声下气地向那金甲人哀求。

那人显然愣住了,原本锐利的眼神闪现出一丝困惑,他伸出手,抚了抚谢姮白嫩的脸颊,然而那手上的重甲将谢姮的脸庞划出了一道血痕。

谢姮发出一声吃痛。那金甲人连忙缩回了手,他看着谢姮,念念有词。顿时,谢姮变成只有一只虫蝨般大小。

“你乖乖呆着,莫要出声。”金甲人对掌心的谢姮说道。等她迷茫地点了点头,便一把吞进了口中。

谢姮觉得天昏地暗,却不知为何,心中竟觉得安心。

她听见耳边传来数道声音,“上尊,可否看见一位女子从这里经过。”

金甲人则道:“不曾。此乃关房重地,你们速速离去。”

“诺。”

待谢姮重见天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一处宝盖祥云为之环绕的宫殿中。金甲人一边脱下厚甲,一边说道:“这里是我的宫邸,没人能够擅闯,你放心便是。”

谢姮这才看见他重甲下的面容。都说天人之姿,说的便是这样的人吧。

龙章凤姿,不怒自威;蜂腰削背,挺拔矫健。他浑身山下都蕴含着一股能量,周身泛着一层炫目金光,看得谢姮头晕目眩。

而他却浑然不觉,兀自好奇地问道:“你怎会被帝君的人跟上呢,没有记错的话,今日他在仪仗里迎亲。”

谢姮强压住晕眩之感,道:“小女不小心闯进了仪仗之中,故而就被下令追杀了。”

那人笑了起来,笑声如波涛般一层叠着一层,明明就在耳边,可声音又像自遥远彼方传来。

“你的胆子太大,竟然连帝君的喜事也敢叨唠,难怪他发了雷霆之怒。你是哪位天子身边的丫头,怎么你的主子不管着你呢?”

“我,我……”谢姮一时语塞,她哪里有什么天子的主子呢。

“怎么?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他凤眸微扬,一个心念飘过,顿时大惊道:“你竟然是人间之女!”

“我确实来自人间,自己也不明所以,怎么会来到这么个古怪的地方。又因为实在不擅飞翔,这才闯下了如此之祸。”既然一切都瞒不过这位天子的法眼,那就只能自己老老实实坦白了。

“你实在胡闹!”那人突然生起气来,“怎可抛下凡躯四处游历,若被帝君抓了,关进了天牢,没有一两千年,是不会放你出来的。而那时候,人间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谢姮突然跪下身来,感激道:“天子的救命之恩,小女没齿难忘。还望天子能给姮娘指一条出路我困蹇在此,实在别无它路了。”

“你是怎么来的,你就该如何去。这事我帮不上你,你得自己领悟。”他神态淡漠至极,与之前热络的模样判若两人。

谢姮很迷惑,她回忆起刚才这天子也是淡漠至极的,可似乎听见了她的一声叫唤,才改变了主意。

“郎君?”她试着把这个称谓说了出来。

果然,只见那人突然激动起来,走到谢姮身边,抓着她的肩膀,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频频如此唤我。不可能,不可能的事情,她已经跳下了谪仙台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跳下去的。”

谢姮吃惊地看着这位天人哀痛至极的神情,心仿若刀割一般。她不明白,为何看着他难过,自己也会心碎。

“你是个人,你必然不知,天人只有在临命终时,才有五衰现前。我们没有眼泪,所以我就算哭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我的衣冠永远崭新,我的身体没有脓血,我从一出生,便只有欢喜与快乐,我不懂忧愁为何物。这里有无穷无尽的享乐,我有无数的天女服侍。可我万万不该,遇见她。都说贪嗔痴慢疑,是五毒矣,天人,应该是情缘淡漠,不似禽兽那般愚痴,不似饿鬼那般重情,不似人类那般善变,不似阿修罗那般冲动的。可我偏偏五毒俱全,都是因缘。罢了罢了,你走吧!”

那天子似是心灰意懒,“如此下去,我下一世,便是饿鬼畜牲,又如何比你高贵呢。”

说着,他拿出一颗绿色的丹药,“没有别物所赠,此乃甘露所制,能补不足之症,它的好处,你将来便知了。至于回去的路,还是那句话,你如何来,便如何去吧。”

“天子,可否告知您的尊讳,来日我定会给你设立位,日日供奉。”

“你走吧,我不配。”说着,谢姮眼前升起一股浓雾,待她看清楚眼前景象时,她已经站在了一朵五色祥云上。

“我如何来,便如何去。”谢姮心中想起了那天子的话,她看了一眼握在手中的那颗绿色丹药。心中一片惘然。

“我是如何来的呢?人怎会平白无故地出窍呢,定然是有什么驱动着我出来了啊,也就是说,我首先得有出来的念头,才能够出来吗?”

她喃喃自语,“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只要有回去的念头,便能回去吗?”

思及此,她只觉得周身上下笼罩着一团暖洋洋的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团柔软的棉花包裹着,她的眼前开始变换,从琥珀色的天际变幻成玻璃色的天空,继而是青天红日。

她看到自己飞到了长安,一股巨大的牵引力将她牵引至舒宅,她从卧榻中惊醒,喘着大口大口的气。

“姮娘,你总算醒了!”谢媛喜极而泣地看着妹妹,“现在觉得如何了?你可是已经昏迷了大半个月了。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你。”

果然是天上一日,地上千年,她在天上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而人间竟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谢姮心道。可是她果真是去了天界了吗?她看见三娘死了,这是真的吗?

“起初你还能吃能睡,只是镇日里有些痴痴的,后来竟然就一睡不醒了,若不是你还有呼吸,阿姐真的以为你已经去了!你究竟受了什么刺激,为何那日从曲江回来便这副样子。这些时日,阿姐已经想通了,我不会逼你嫁人了。你放心,只要有我和舒五的一口气在,便能有你的一口饭吃。千万不要离开阿姐,知道了吗?”

谢媛伤心地抱着谢姮哭哭啼啼起来,这算是因祸得福吧。

依偎在姐姐柔软的怀中,谢姮有些醺醺然地想着。她想伸手拍拍姐姐的肩膀,可一抬手,只见一个小东西从她的掌中掉了出来,滚在了被衾上面。

谢姮呆呆地看着那个东西,心中一片骇然。

翠绿色的丹药,散发着流光溢彩的光晕,一股馨香慢慢地在整个卧房内传扬开来。这,这,这居然是真的?

顾不得身体上的虚弱。谢姮从阿姐的怀中挣脱开来,她趴在被褥上,凝视着那颗丹药,竟然就是那位天子赠予她的东西。

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魂魄出窍后能从外界拿回东西来。莫非那些光怪陆离的幻境,其实都是真实不虚的?

假如果真这样,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频频地出窍,而三娘之前跟她说的那恒我,又是什么东西。

谢媛被妹妹的举动惊吓到了,以为她又有了什么异常,万分紧张地守着她。

而谢姮不动声色地将那丹药握在手中,对着姐姐露出了一朵虚弱的笑容:“阿姊,我觉得自己恐怕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