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离魂女寻离魂因

夜半,天际黧黑,星光细碎,月挂东南。

铺着青石的巷陌屋影幢幢,一个纤细的身影漂浮其上,她足不点地,脸上的神情很是茫然,正飞过一个街角。更夫牵着一条白犬从她身旁穿身越过。细犬猛地钢毛直竖,眼神直直地瞪着那个姑娘,狂吠不止。

更夫被狗吠吓了一跳,“呔!狗东西,大半夜的发什么狂。”

或是惧于主人的威吓,那狗闭上了嘴,吞下了声音,两只眼睛却仍然紧紧揪着那姑娘。它并不知道,他的主人根本看不见她。

姑娘亦被白狗吓了一跳,脸上的神情却依然茫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她跌跌撞撞地往前飘去。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夜色里。

她是夜间行走的生魂。没有目标,不知去向,离开了自己的躯窍,茫然无觉,五感不全。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发轻了,深吸了一口气,往茫然无际的夜空飞去。微凉的风吹打在周身上下,她打了一个寒噤,稍稍觉得清醒。

待她回过神来,已经不知道飞了多少重山,渡过多少重水,亦不知道在天上飞了有多高,层层叠叠的云层将她包围住,她茫然若失地站在一处空中的山壑中。

这山在云雾中,青青翠翠,阑干碧立,山间有一条小径,皆以玉石铺成,她站在小径上,双足落在玉石上,每走一步便会发出一阵叮叮的声音。这里她似已经来了千百次,却始终不知为何要来这里。

在山间走了半晌,她终于来到了一个关隘前,前方是万丈山崖,天险在前,一个小小的草垆立在关隘前。她顿了顿,终是上前扣了扣门扉。

“你又来了。”一位中年妇人应声而出,她脸庞瘦削,双眉微皱,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我不过就是个守桥的,你何苦见天地来为难我。”

她脸上便有些尴尬。

那妇人见状,便转身进了屋,门却还开着,并没有赶人的意思。虽说仍然不显得高兴,但也不至于刻薄。

这位叫三娘的妇人她颇为熟悉,这屋子她也是来得多的。原来这个屋子外面看是草庐,进了门却另有乾坤,白玉做的积案,白玉砌成的墙,白云顶,白玉床,屋里陈设一径都是白玉妆成,走进去便通体生凉。三娘用一个白玉杯子装了一杯绿汪汪的茶水,递给了她,问道:“想起什么了没?”

“并没有,只好像在找一个地方,也是这般,似一个天堑。”她略显尴尬,轻呷了一口茶水,便觉得通体清凉,有飘飘欲飞之感。

“我也为你探寻过了,你在找的那个东西,名叫恒我。”三娘瘦瘦的脸横亘着,黑黑的眼盯着姑娘看,“旁的我就不知了。你也别来找我了,我只能帮你这么多。”

“恒我,恒我……”姑娘喃喃自语地念着这个名字,就如魔怔了一般。

“这名字怎么了?”三娘倏地笑了起来,这个笑在她单薄的脸上显得如此奇怪,“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姑娘茫然无知地摇了摇头,又深深的蹙起了娥眉。

“你还是不愿意醒来吗?阿姮?”三娘嘴巴动了动,但是这声音却并不是从她布满诡谲笑意的脸上发出来的,似隔了千万重山,传递过来。

姑娘猛地打了一个寒噤,眼前的种种境界倏地化作了云烟,湮没无踪,而她喘着气,从自己卧房的床上猛地睁开了眼睛,而身侧望着她的是一双带着担忧的眼眸。

“阿姮,你又做了什么梦了吗?”

“阿姐,我没事!就是觉着有些闷闷的。”谢姮坐了起来,顿觉脑袋沉沉地。她接过姐姐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

谢媛把屋子的窗户开了半扇,一股凉风卷着外头的气息侵袭而来。她弯身为妹妹披上一件长褂,“如今虽说已然入春,外头却还是冻地很,现在天色尚早,你再到被子里睡上两三个时辰。家中一切有我,并不妨碍。”

“阿姐,我已经有一月没有发病了,”谢姮看着姐姐秀美的脸庞,心中涌上一股暖洋洋的滋味,“昨晚也只是睡得晚了些,想必才又乱跑了。我现在觉得很好,不会有什么事的。”她说着便挣扎着要起身,却还是被谢媛按了下去。

“怎么不碍事。我看你连气儿都快没了,脸色也煞白煞白的,教我时时悬心,不管怎样,你今日就歇着吧,别逞能,一切都有姐姐在呢。”

“可是大嫂……”

“她有什么,我做我的事情,理会她做什么。”谢媛依旧十分坚持。

谢姮心中感激,想说些什么话,却又说不出来。正因为她与姐姐血脉相连,让她如何客气,她便孩子气地把头埋在姐姐怀中:“阿姐,有你真好。”

谢媛失声笑了起来,她摸了摸妹妹的头发:“都多大了,还撒娇呢。好了,你乖乖睡觉,我去了。”

卧房中又恢复了宁静。

谢姮望着又被合上的窗户,静默无声。她或许是真的太想离开这里,离开熟悉的一切,血脉里沸腾着去寻找那种陌生的悸动。否则,她为何一次又一次地离魂。

这里是长安,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如云的官宦,似水的客商,熙熙攘攘,各怀心事。谢姮生于斯,长于斯,亦困于斯。

鼓声阵阵,从各坊各巷传了过来。八百鼓声之后,便意味着长安城的109坊全然洞开,新的一天开始了。

谢姮闭上双眼,等待鼓声消逝,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这时,她的睡意也全然无影了。揉了揉发紧的眉间,谢姮的脑海浮现出梦中的情境,三娘所说的恒我,究竟是梦耶,还是幻耶,亦或是因为自己这阵累得慌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毕竟她的名字就叫谢姮。

然而她也知道,怎么想也没有结果的,她自小就有这离魂之症,容易魂魄离体,常常夜行天下,其去处多为山川天界,也时常遇见一些莫名之人,遭遇一些莫名之事。

大夫说她这是罕见的离魂症,自小先天不足,肝经因虚,内受风邪,卧则魂散不守。从小到大真珠圆、独活汤也吃了不知凡几,茯神、龙齿亦用了无数,大夫也换了些许,可这症状却不见好。

从知道自己患病,到如今谢姮已经十分习惯,虽然每次离魂都会有些难受,但是修养一两日便会好起来,至于离魂时所见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景象,她也渐渐不去在意。

无论那个世界是怎样天高云阔,她睁开眼睛的世界,就是这座看似繁华,实则冰冷的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