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惟忠这段时日,都深居在城中府邸。
对外美其名曰养病,实则知晓内情的都人明白,就是软禁。
姚古念及袍泽情谊,并未苛待,除了不允许外出,其他要求基本都满足。
院落中,杨惟忠端坐在树荫下,手捧一份《青州早报》看的入神。
而今,《青州日报》已经彻底占据了市场,诸多小报被挤压了没了空间,纷纷倒闭歇业。
一家独大之后,进奏院内部商讨过后,将《青州日报》拆分成了三刊。
《青州早报》主攻时政刊,各国时闻,应有尽有,乃是官吏以及商人们必备的读物。
是的,商人也看《青州早报》,而且还期期不落,就算因有事耽误了,也会想方设法补上。
因为这些商人渐渐发现,往往一条不起眼的时闻,就是发家致富的商机。
《青州日报》则是文娱刊,奇闻异志、名人风流韵事等等,内容丰富,包罗万象,受众群体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
受众虽不及前者,但也不逊色太多,毕竟齐宋两国的读书人基数很大,此外金国、西夏、大理等国家的读书人,也会求购观看,甚至时常出现一报难求的场面。
且,读者粘性极高。
要知道,这年头文学交流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是农学、算学、医学等学科。
平里日,想找个志同道合的好友都难,更别提专业学术的讨论了。
而现如今,《青州文报》却为他们提供了一个隔空交流的平台,能够轻松进行学术交流,分享成果。
所谓南北交融,最大的阻碍就在于交流。
而《青州日报》却在不知不觉间,打破了这种阻碍,使之交流更加畅通。
杨惟忠这些日子,全靠报纸打发时间,往往一份报纸要翻来覆去的观看好几遍,虽足不出户,但通过三刊报纸,也能知晓天下之事。
“唉!”
杨惟忠长长叹了口气。
西京道收复,河东路诸州归降,齐国彻底站稳脚跟。
至此,攻守易形,北方蛮夷再也无法对齐国造成麻烦。
南方战事虽因连日阴雨陷入僵持之局,大宋暂且稳住了局面,但败局已定。
燕云十六州在手,稳住了北方,齐国接下来便能腾出手,全力攻打大宋。
“老爷,该吃药了。”
恰在这时,一名风韵犹存的妇人端着碗款款走来。
这妇人是杨惟忠的小妾,名唤慧娘,颇得他的喜爱,十六岁时被纳入房中,至今已有十几年了。
闻声,杨惟忠怒道:“我没病,喝甚药?”
“是是是,老爷没病,只是祛火明目的凉茶,快些喝了罢。”
慧娘如哄小孩一般,好说歹说,才让杨惟忠喝下药汁。
前两年平定山东叛乱时,被韩桢俘虏,在战俘营中大病了一场。
他到底是年纪大了,落下了病根,每逢春夏交季之时,总会断断续续的咳上一阵子。
待杨惟忠喝完了药,慧娘取出香帕子,动作轻柔地帮他擦了擦嘴角,而后叮嘱道:“日落后天儿凉的快,老爷莫要坐太久。”
“我省的。”
杨惟忠点点头,继续看着手中的报纸,脑中推演着南方的战局。
见状,慧娘微微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襄阳乃是长江重镇,决不能丢,襄阳不丢则蜀中无恙。宗泽虽坚守不出,可刘锜那小儿却行的围点打援之策,不断歼灭援军,袭扰粮道,襄阳被攻破是迟早的事儿。刘延庆手握水师,却与齐军在荆湖纠缠,简直蠢笨如牛,刘锜麾下无水军,眼下需北上,解襄阳之围……”
话音刚落,就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杨惟忠抬起头,见慧娘去而复返,神色慌张,不由皱眉道:“发生了何事?”
慧娘答道:“老爷,陛下来了!”
“哪个陛下?”
杨惟忠一愣。
不待慧娘作答,一道熟悉的身影穿过垂花门,迈步走进小院:“杨将军,一别数年,别来无恙。”
杨惟忠豁然起身,神色复杂的盯着韩桢。
韩桢轻笑道:“见到朕,为何不行礼?”
虽是质问,语气中却没有责怪之意。
杨惟忠梗着脖子道:“我乃宋臣。”
韩桢反驳道:“赵宋靖康帝赵桓早已归降于朕,何来宋臣?”
用年号称呼皇帝,其实在明朝以前并不多见。
主要是明朝以前的皇帝,时常更换年号,多者甚至更换过十几个,所以用年号称呼不方便,而明朝采用的是一帝一元制,一个皇帝一生只能用一个年号。
因此,明朝皇帝多以年号来称呼,比如洪武帝、建文帝、永乐帝……正德皇帝、嘉靖皇帝等等。
但赵桓比较特殊,他刚刚登基没多久,便被韩桢攻破了京师,隐姓瞒名逃亡,只有一个年号靖康。
关键他又没死,当不得先帝之称,上头太上皇赵佶还在,下头还有弟弟赵楷继任皇位,所以只能用年号来称呼。
“……”
杨惟忠语气一滞。
当初面对姚古之时,他可以矢口否认赵桓归降之事,但如今韩桢这个正主在此,他却没法再自欺欺人了。
韩桢继续质问道:“你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宋臣,为何对靖康帝的亲笔书信,却顾若罔闻,岂不是不忠不孝,大逆不道?”
杨惟忠很尴尬。
而造成这种尴尬局面,主要是老赵家的操作实在离谱。
赵桓还没死呢,赵佶就迫不及待的重新登基,接着又禅让给赵楷。
那赵桓呢?
还算不算宋国皇帝?
从法统上来说,是算的,毕竟他既没有退位,又没有死。
而现在,赵桓明确表示,自己归降齐国,南方宋国是奸臣所立的傀儡政权。
这一刀,可太狠了。
杨惟忠是个老实人,比不得那些文人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因此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靖康帝已归降于朕,受封宋王,在山东颐养天年,你既为宋国旧臣,而今也当是朕的臣子。见朕,为何不拜?”
“这……”
杨惟忠只觉脑子有些乱,想要反驳,却偏偏无从下口。
因为韩桢的这番话,从逻辑和法理上来看,都没问题。
“念在你有病在身,朕便不追究了,这是韩世忠写给伱的信。”
韩桢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递了过去。
听闻是韩世忠的信,杨惟忠当即接过。
“朕观你气色尚可,想来已是病愈了,明日起回军中复职。”
韩桢说罢,也不管杨惟忠答不答应,便转身离去,只留下满头雾水的杨惟忠。
待出了府邸,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姚古迟疑道:“陛下,杨将军明日会去军营么?”
“朕也不知道。”
韩桢摇头失笑。
对待杨惟忠这种人,劝是没用的,就得快刀斩乱麻,直接造成既定的事实。
配上韩世忠的那封信件,大概率能成。
试试看么,成则成,不成就算了。
杨惟忠此人,能力出众,又是寨堡战术的发明人,这正是韩桢看中的地方,往后收复北地和西夏,面对广袤的土地,该如何控制?
总不能如中原这般建城罢?
那成本也太高了。
因此,修建寨堡的实用性与性价比最高。
同时寨堡配合火器火炮以及猛火油柜,能形成一整套防守体系。
若是能得杨惟忠效忠,韩桢可以省不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