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轰!
夜幕下,充斥着喊杀声,偶尔夹杂着一两声火器爆炸的巨响。
郡城百姓躲在家中,心中又惊又惧。
先有雷公降世,后有反贼入城,今夜对城中百姓来说,着实惊吓过多。
渐渐地,喊杀声平息了。
反贼被打退了?
又或是,宣化军败了?
百姓们不得而知,但却没人有胆子出来查看。
最纠结的是城中富商大户,他们一方面希望反贼被打退,另一方面又巴不得杨敬德等一众贪官和宣化军的丘八死。
“禀都统,三处城门尽皆拿下,我军阵亡两人,重伤十六人,轻伤六十。杀敌六百余,俘敌八百余。”
听着随军书记的禀报,聂东皱起眉头,责问道:“伤亡为何如此之大?”
阵亡两人,重伤十六人,若换做旁的军队,如此小的阵亡只怕会欣喜若狂。
但聂东心中却没有丝毫喜色。
要知道,对上宣化军,他们军械与战力几乎是碾压之势。
前排盾手、枪兵、以及重斧手皆披步人甲,又有神臂弩、火器这两样大杀器。
即便如此,还有近百人的伤亡,他接受不了。
随军书记面色犹豫,迟疑道:“卑下已调查过,阵亡的两名将士,非是死于敌军之手,而是火器操作不当。”
“……”
聂东一阵默然。
这就没法子了。
县长早先也说了,火器威力虽强,但因工艺不足,一旦操作不当便会伤及己身。
片刻后,聂东吩咐道:“阵亡将士火化了,收好骨灰,待战事结束,再送归故里,抚恤也定要发到他们家人手中。”
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卑下省的。”
随军书记郑重地点点头。
聂东继续吩咐道:“将战俘押送到军营,此外令人将城中大夫寻来,为受伤将士们疗伤。”
这时,仇牛带着一众胥吏走来。
仇牛介绍道:“聂都统,此人乃是府衙孔目,名唤冯仑。”
“见过聂都统。”
冯仑躬身作揖,神色恭敬。
火器之威,让他对青州军敬畏到了极点,不敢生起半点小心思。
聂东开口道:“你且率领胥吏安抚城中百姓,待明日县长入城,再行赏赐。”
“小的领命。”
冯仑应下后,立刻安排各曹胥吏安抚百姓。
……
……
朝阳初升。
整片大地,被一层薄霜笼罩。
韩桢身着龙纹黑光铠,端坐于战马上,身后是老九统御的百名骑兵。
骑兵营乃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而这百人,又是从骑兵营精挑细选的精锐。
一个个体型彪悍,气质凶猛。
这段时间下来,老九已渐渐适应了亲卫的身份。
虽不如魏大、聂东这些兄弟威风,但他心里知足了。
亲卫虽官位不高,但却是心腹。
以县长的性子,往后定然不会亏待自己。
东城门洞开,两排青州军将士整齐列在大门两旁,精神抖擞。
“见过县长!”
“嗯。”
韩桢微微颔首,骑马进入城门。
郡城街道极为冷清,尽管昨夜冯仑带着胥吏们挨家挨户的安抚过,可对于反贼,百姓心中天然的恐惧。
只敢躲在家中,透过门缝与窗户,悄悄打量反贼。
府衙外的街道上,冯仑一夜未睡,但此刻却没有丝毫睡意,反而神采奕奕。
八百余名胥吏迎着寒风,静静站在他身后。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传来。
“来了!”
人群中,响起一道声音。
众人心中一凛,纷纷打起精神,循着马蹄声的方向看去。
只见街道尽头,一群钢铁骑兵迎面而来。
为首之人,身量高大,本就英武的面庞在龙纹黑光铠的衬托下,霸气无匹。
一双眼睛锐利如剑,冯仑等人不由挪开目光,不敢与其对视。
架马来到众人身前,目光扫视一圈,韩桢居高临下道:“冯仑何在?”
“小的在!”
冯仑心头一惊,赶忙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打量了他一眼,韩桢朗声道:“此番进城,你为头功,赏钱千贯,暂代知县司录参军一职。”
先前说了,孔目对标的就是司录参军,掌六曹胥吏,公诉婚嫁、税收出纳、文书账目等皆过其手。
所以,让他暂代司录参军,属于完美平替了。
冯仑心头狂喜,高声致谢:“多谢县长,下官必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一千贯钱,说实话他看不太上,做了这些年的孔目,每年光是下头的孝敬钱都不少,外加一些灰色收入,一年到头也能有两三千贯。
让他惊喜的是司录参军这个职务,原本以为能赏自己一个小小的九品曹官就不错了。
结果对方一出手,就是司录参军,府衙的三把手。
虽只是暂代,但那掌柜事先保证过,若做的好,未必没有转正的可能。
韩桢继续唤道:“孔铨何在?”
“小的在!”
孔铨面露惊喜,呼吸都不由急促了几分。
韩桢吩咐道:“作战奋勇,斩杀贪官,赏钱八百贯,暂代县尉一职。”
孔铨面色潮红,大吼道:“多谢县长大人,小人定不负县长所望!”
一句县长大人,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后方一众胥吏非但没有流露嘲讽之色,反而一脸羡慕。
喊声大人怎么了,那可是县尉啊!
若能当官,让他们当众喊阿爹都不带眨眼的。
“余者皆有赏钱。”
韩桢说罢,在一众胥吏的千恩万谢中,翻身下马,迈步走进府衙。
昨夜大战后,府衙便被聂东下令封锁。
此刻,满地的血迹与尸体随处可见,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烟火气息,以及火药爆炸残留的气味。
一路来到大堂,韩桢大马金刀的端坐在堂案后方,吩咐道:“孔铨,遣弓手将府衙尸体处理干净,清洗一遍。”
“下官领命!”
孔铨高声应道。
此刻,他只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似乎就连寒风都暖和了不少。
韩桢继续吩咐道:“冯仑,清查府衙一众官员的资产,封存府库,稍晚些发放赏赐。”
“是!”
冯仑应下后,转身便要走。
“慢着。”
韩桢叫住他,叮嘱道:“顺便通知城中百姓,今日午时,将于法场斩首胡显昭等一众宣化军将领,以泄民愤!”
根据仇牛的汇报,这些天宣化军将百姓与富商大户祸害的不轻,恨不得生啖其肉。
当众斩首,定能俘获一大波民心。
再发些钱粮,那他韩桢在郡城百姓心中,就是活菩萨。
冯仑立刻会意,点头道:“下官明白,百姓苦宣化军久矣,届时定会前来围观。”
……
很快,午时斩首宣化军丘八的消息,在一众胥吏的推动下,如插上了翅膀般。
原本还躲在家里的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只为亲眼看到宣化军丘八被斩首的一幕。
他们心中实在恨极了!
有些甚至提前一个时辰,搬着板凳来到法场,占据前排的位置。
哪怕鼻子被冻的通红,也不肯挪一下。
没法子,不早点来根本抢不到位置,否则就只能看到一个个后脑勺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法场附近汇聚的百姓越来越多,最终形成黑压压的一片人海。
眼瞅着接近午时,人群中忽然爆发一阵高呼。
“来了来了!”
紧接着,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劈开的河水,从中向两边褪去,显露出一条通道。
一队身披黑漆山纹甲的青州军士兵,带着摄人的煞气,在前方开道。
紧接着,韩桢骑在战马之上,身后是一群骑兵亲卫。
后方,一共八辆囚车,押送着胡显昭、邓杰等宣化军将领。
囚车一出现,围观百姓顿时群情激愤。
怒骂者有之,嚎哭着有之,更有甚者扔出早已准备好的石头。
砰!
邓杰不走运,被一块石头砸中额头,顿时鲜血长流,疼得他呲牙咧嘴。
见到这一幕,围观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韩桢并未阻拦,任由百姓发泄怨气。
这股怨气若是憋在心里,往后指不定会闹出甚么事儿。
青州军士兵来到法场后,立刻散发,将法场团团围住。
韩桢翻身下马,登上高台,端坐在一副堂案后方。
胡显昭等八人,面色木然的被压上法场。
人在经受超过阈值的恐惧后,反而会表现的很麻木,甚至疯癫。
此刻的胡显昭,便已有疯癫的迹象,只见他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嘴角挂着一抹傻笑。
负责行刑的刽子手,擦拭着手中的鬼头大刀。
砍头是一门手艺活。
讲究快准狠,一刀下去,人头落地,刀口还需平整。
若是砍歪了,或力道不够,那便是学艺不精。
今日天气不错,虽有些寒风,但日头猛烈。
随着日晷上的针影缓缓移动到午时,韩桢高声道:“午时已到,斩!”
这一声爆喝,如响雷般在胡显昭等人耳边炸响。
这会儿,胡显昭终于回过神了,神色惊恐,不断扭动身子挣扎,同时口中喊道:“饶命,饶命啊!!!”
“这位爷,该上路了!”
刽子手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而后端起一碗酒,淋在刀刃之上。
古时讲究一个死者为大,所以甭管囚犯是甚么身份,刽子手在挥刀前,都会客客气气的尊称一声。
当然,这其中可能还有一些禁忌,那就不得而知了。
唰!
一道寒光闪过。
胡显昭的人头应声而落,脸上维持着惊恐的表情。
下一刻,一道血柱从平整的断口处喷涌而出。
“好!!!”
“杀得好!”
“这狗贼该死!”
“青天大老爷!”
这无比血腥的一幕,非但没有让百姓们感到恐惧,反而拍手称快,一个个陷入狂热之中。
今日来法场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家里遭了灾,被丘八祸害的不轻。
还有一小部分,则唯恐天下不乱,看热闹不嫌事大。
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迹,刽子手来到邓杰的身后。
亲眼目睹胡显昭被枭首,又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邓杰已是恐惧到了极点,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嘶吼。
忽地,一股恶臭弥漫开来。
这厮裆部一片狼藉,竟是被吓得屎尿齐出。
唰!
又一道刀光闪过,人头跌落。
“好!”
百姓们再度爆发出一阵欢呼。
一连砍完八颗脑袋,刽子手朝韩桢行了一礼,随后用红布将鬼头大刀包好,退到一边。
淡淡瞥了一眼地上的八具无头尸体,韩桢缓缓站起身,朗声道:“先前的揭帖,想必你等都看了。我同伱们一样,原本也不过是一介贫苦百姓,家中几亩旱田,艰难度日。若非贪官相逼,此刻只怕还在为过冬发愁。”
“所以,你等疾苦,我心中明白。我韩桢在这里起誓,有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你们过苦日子。明日府库放粮,每家每户可领一百文钱,一斗米粮。钱粮虽不多,但却是我的一片心意,望大家能过个好年节!”
话音落下,法场一片寂静。
短暂的安静过后,百姓们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青天大老爷啊!”
进了城,非但没有骚扰他们,还当众杀了祸害他们的贪官与丘八,并且还给他们发钱发粮。
这哪是反贼,这是活菩萨啊!
别看这些百姓住在郡城里,可日子却并不好过,这几年的苛捐杂税愈发沉重。
前几个月征收的丁身钱,更是榨干了他们最后一丝油水。
眼下有了一百文钱,一斗米粮,足以让他们过个好年了。
“天寒地冻,且回家罢。”
韩桢说罢,在百姓们的千恩万谢下,骑上战马离去。
一百文钱而已,并不多,算上米粮也才不过三四万贯,却能瞬间俘获民心,这笔买卖,端的是划算。
再说了,又不用花他的钱。
回到府衙中,冯仑早已等候在大堂。
“县长,官员们的家资已尽数抄没,冲入府库。这是整理的账本,请县长过目。”
冯仑说着,恭敬的将一本账本呈在堂案上。
接过账本,韩桢随意的翻动着。
抄没的浮财,共计二十二万贯,府邸、商铺若干,折算之后价值十几万贯,此外田产六万余亩。
淄州到底是比不上益都富饶,府衙一众大大小小的官员加起来,竟才这么点资产。
犹记得,赵霆一个人献出的田地,就有两万余亩。
至于冯仑是否贪墨,韩桢相信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
当了这么些年的胥吏,钱和官儿,哪个更重要,冯仑会分不清楚?
别说贪墨了,就是这会儿韩桢让他捐出全部家当,他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合上账本,韩桢吩咐道:“我已许诺百姓,明日发放钱粮,每家每户一百文钱,外加一斗米粮。此事交予你了,莫要让我失望。”
冯仑正色道:“县长宽心,下官定然办的漂漂亮亮,保证不会有胥吏敢克扣分毫。”
他就是胥吏出身,
所以,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样,根本不可能。
“此外,胥吏改制……”
接着,韩桢将胥吏改制的一系列措施,详细说了一遍。
冯仑听的双眼放光,神色敬佩道:“县长高瞻远瞩,如此一来,便能一扫胥吏散漫狡诈之风气。下官在这里,代府衙胥吏们多谢县长。”
韩桢挥挥手:“少拍点马屁,多干点实事,去罢。”
“下官告退!”
冯仑转身离去,同时心中暗暗决定,待下了差,便将手下的灰色产业全部断了。
从县长要整顿胥吏来看,已经透露了一个明显的讯息。
好好当差,钱不会少了你们。
不说大富大贵,却能保证养活一家老小,衣食无忧。
如果还不知好歹,估摸着就会下狠手了。
念及此处,冯仑脚步不由快了几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