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油画

这三幅画很平常

一幅关于植物的水墨画

一幅雪山风景的铅笔画

一幅人物油画

吴邪一跨入邮局,就被油画吸引了注意力,直接忽视了另外两幅画

油画的画工很拙劣,吴邪一眼就看的出,这幅油画不是出自专家之手,反而像是临摹

画中是一男一女两个人,从破损程度来看似乎已经挂在这了很长时间

主体还是是以男生为主,女生只露出了小半张侧脸

两人身上穿着红色藏袍,背景是一座喇嘛庙的庙门

他们的视线很统一,直直望向山下的方向。女生比较靠前,男生落后了半步,刚好遮住女生的半张脸

画师站在他们侧面观望着他们,画出来的内容也都只有侧脸

不是说这幅画很奇怪,而是这张侧脸的主人吴邪认识,并且很熟悉

那是消失了五年的张起灵

吴邪沉默的看着画,这就是漠时安想让他看到的?

他看到了?

然后呢?

可为什么画的只有张起灵?

他来这做什么?

封镇灵去哪了?

那个女生又是谁?

这一通问题现在谁也回答不了他

“先生?这幅画我们不买”

邮局的工作人员是一位藏民老人,看到吴邪直勾勾的盯着画以为他想买,连忙出声解释

吴邪收回眼神,转过头惊讶的问道:“为什么不买?”

“画主人就在对面,他说的不买”老人指了指对面

吴邪将目光转过去,就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间没有客人的小饭店门口,安静的看着来往的人群,也不吆喝

老人很热情,告诉吴邪他叫陈鳕寒,是一个汉族人,还说如果他真心想买可以带他过去商量

吴邪拒绝老人的好意,道了声谢,穿过中间的小路走过去

停在陈鳕寒面前,弯下腰轻声问道:“邮局里的那幅画,是你画的?”

陈鳕寒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

吴邪觉得他的眼神很奇怪,平静中带着麻木

想了想,在他旁边坐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过去,询问关于油画的详情

陈鳕寒有些意外的接过烟,声音沙哑的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吴邪对他友好的笑了笑,没说太细,只说画中的那个人很像他一位故友

陈鳕寒诧异的打量了眼吴邪,语气肯定的摇头道:“这幅画是我二十年前画的,你认错人了”

吴邪知道画不是近几年画的,但没想到会隔这么久,索性换了个话题,“那你知道画中的那个喇嘛庙在哪吗?”

陈鳕寒指了指他们前面的雪山,说:“其实我没见过他,那幅画是我去喇嘛庙时看到的,当时没在意,回来后突发奇想用油墨临摹下来,原画在大喇嘛房间。具体时间估计还要再往前推,所以我才说你不可能会认识他”

吴邪出神的望着那座隐藏在皑皑大雪中的建筑

那里会是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

陈鳕寒看着他说:“那里不是当地人没法去,你要是想去,三百块钱,我带你过去”

吴邪回过神,毫不犹豫的点头,他想去看看

随即痛快的掏出三百块钱塞到他手里,“我们现在就走”

陈鳕寒也很痛快,起身给小饭店上锁,然后带着吴邪往喇嘛庙走去

七八月份的墨脱还没下大雪,是雨季,他们走的路是陈鳕寒为山上的喇嘛送物资的路,还算好走

路上,吴邪有些好奇的问陈鳕寒和座喇嘛庙的来历

说到这个,陈鳕寒顿时来了精神,喋喋不休的叙说着

他在西藏生活了很多年,前三年当兵,复原回去后发觉城里的生活已经不适合他,便又回到了西藏

在墨脱无所事事了一段时间,又在当地人的帮助下跟他们一起干起了向导,虽然艰苦,但刚好能度日

跟喇嘛庙里的喇嘛认识完全是一次意外

有一次,他跟另外一个向导带了一批外国人的旅游团

中途一个会中文的人拿出一张墨脱地图,指着一个地方问他们能不能带他们去到那里

陈鳕寒对墨脱很熟悉,知道位置,只是那里不算旅游区,但游客却不少

因为那里有一座很大,很古老,健在半山腰的喇嘛庙。不过不对外开放,过去也只能在山脚下拍照或者取景

可他们提的价格很高,陈鳕寒跟另外一位向导都心动了,互相交谈一番,定下合理的价格便同意了

这也是陈鳕寒第一次来到吉拉喇嘛庙,只一眼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后来,有几个外国人非常不配合,偷偷潜入寺庙,目的明确的想进入一间房间,然后被几个喇嘛发现请了出来

他们也因此迁怒于陈鳕寒,还是那几个喇嘛出面才保下他

失败之后,后面的地方那些外国人也不去了,直接被送回机场

陈鳕寒感激喇嘛的帮助,时常帮他们送些吃食上来

一来二去他也就跟这里的喇嘛混熟了,向导也不干了,在喇嘛的帮助下开了间小饭店,位置就在喇嘛庙

一路上都是陈鳕寒在絮絮叨叨的诉说自己的经历,吴邪听的很认真,偶尔开口询问一两句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正午时分,两人停在喇嘛庙门口

吴邪看着只有半人宽,破败的庙门眨了眨眼睛,跟他想象中的有点不大一样

视线往后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里面有很多石桌石凳。尽头是一座依山庙宇,房屋直直向上延伸几公里,看上去占地面积十分大

庭院中有三个年轻的喇嘛坐在石凳上,看到他们有些微微意外,但仍旧不问不管

陈鳕寒见状上前用藏语说明了来历,其中一个喇嘛很平静的看了一眼吴邪,起身引他们进屋

第一栋建筑最大,屋后有一排一路往上的木梯。领头的喇嘛带他们一层一层往上爬,路过了十几件房间才停在一间漆黑一片的房间里

领头的喇嘛跟陈鳕寒很恭敬的走下去,独留吴邪一人

吴邪回头瞟了他们一眼,也不在意,转头打量起四周。他发现这里似乎是一间禅房,只有一处是亮着光

逐渐适应后,他看到黑暗中有很多模糊的影子,像是一摞摞经书

小心的一一绕过,吴邪往有亮光的位置走去。那里是一扇窗户,用很厚旧,腐烂出一个个小孔的毛毯遮住,光就是从孔洞中透进来

吴邪抬了抬手,想把毛毯收起来,让光照亮房间

刚准备动手,黑暗中一道声音突然响起,“不要光,到这来”

吴邪吓了一跳,一转头便看到黑暗的角落亮起了一点星火

寻声过去,他发现那里竟坐着五个喇嘛。四个年轻的一直闭着眼,一个年龄比较大的正睁着眼,注视吴邪

吴邪走近,三言两句简单说明了下他的来意

老喇嘛闭上眼,语调平缓,“我确实见过他们,但我知道的不多”

吴邪压下心中的激动,连忙说道:“没事,我就是想问问。再说,有总比没有的好”

老喇嘛依旧闭着眼,上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您能说一下吗?”吴邪继续追问

“这不是秘密,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安静昏暗的禅房中,吴邪静静地聆听着关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那是五十五年前,大雪封山的第七天夜晚。那时候的老喇嘛还小,只有二十五岁,只是个叫多吉的普通小喇嘛,当时的大喇嘛是德仁

德仁大喇嘛似乎早有预感,提前通知了人将门口的积雪清扫干净,并放上三大盆燃烧的正旺的碳火盆

多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有眼色的没多问

当天晚上,在他第四次去加碳火的时候,见到了站在门口的两名汉族年轻人,他们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

一个穿着厚厚的大袄,另一个却只简单套了件外套,看身形很薄

他们身上什么都没有带,不知道站了多久,就这么孤零零又突兀的出现在多吉面前

奇怪之余,多吉前去询问,“两位贵客从哪里来?”

谁料两名年轻人并没有回答他,那位穿着厚外套的年轻人视线依旧放在另一位年轻人身上,目光似乎有些疑惑

多吉刚想追问,庙院的门一下打开了,德仁大喇嘛从庙门内走出,停在碳火盆前的两人身前。从僧衣里掏出一把很普通的黑色匕首,双手递给那名单薄的年轻人,“等候您多时了”

那位年轻人接过匕首握在手中,冲德仁大喇嘛点了点头,拉着另一位年轻人走进庙宇

二十五岁的多吉还没修行到家,对他们很好奇,视线一直在他们身上

突然间,那名年轻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多吉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用他的话来说,那是一个没有人性,看不到丝毫情绪的眼神

明明只是他不经意间的回头,淡淡的扫了一眼多吉

可多吉却总觉得那不是一个人该有的眼神

空洞无光的纯黑色竖瞳里,是伴随着冷到骨子里的淡漠

还有空无一切的虚无

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东西能被他放在心上,更不会倒映在他的眼眸中。就算他在看你,你也会觉得他不是在看你,而是在看一件死物

好似在他眼里,没有生死,没有对错,只有能动的东西和不能动的东西

多吉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睛,他被吓到了,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德仁大喇嘛侧了侧身,挡住年轻人的视线后多吉才骤然回过神,猛的退后好几步,随后是大口大口的呼吸

他感觉他死过了一次

这种感觉对年轻的多吉来说,太可怕了

他不敢再去看他们,关上庙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天晚上他一夜没睡,强忍着困意撑到天亮才草草入睡

第二天中午,德仁大喇嘛将他叫到自己的房间,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不要来找我”

一说完他就被德仁大喇嘛糊里糊涂赶出来了,当天晚上再去他就没看到人

“然后呢?你还有没有再见到他们?那幅画又是谁画的?”..

吴邪郁闷的看着老喇嘛,有些不同意他的说法

在他的映像中,不管是张起灵还是封镇灵,绝对没有老喇嘛口中说的那么吓人

“有”

老喇嘛睁开眼,神情复杂,“我再次见到那个奇怪的年轻人已经是五天后”

同样是晚上,那个年轻人要离开,德仁大喇嘛却不同意

“她醒了,您确定不去看看?”

德仁喇嘛问道

“还有事”

“比她还重要?”

“不”

年轻人摇了摇头

在他心里,她的重要无人可比

“休息一晚吧,明早天暖和点再走吧,她很想念你”德仁大喇嘛叹了口气,看了眼年轻人的手腕说道

多吉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她是谁,目光顺着德仁大喇嘛的视线望去

陡然发现,年轻人的手腕上缠了一圈厚厚的,已经被红色的血浸透的白布,脸色也比来时惨白了很多

他感知到了多吉的目光,抿紧冻的发紫的嘴唇,藏起右手轻轻颔首,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喇嘛庙

那时的多吉不了解他的意思,现在想来应该是再见的意思

因为从那以后,他再没见过这个奇怪的年轻人

德仁大喇嘛看着年轻人的离开的方向,在院中站了好一会

多吉虽然很不解,但懂事的没去问,安静的陪着德仁大喇嘛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待了许久

“回去吧,往后他们可能无法再见面了”

最后还是德仁大喇嘛开口,打破沉默

多吉心中的疑问再也压不住,问道:“您为什么这么说?”

德仁大喇嘛摇了摇头,“这是他的命,他漫长的生命中注定留不下人。最后的结局也终将是一个人,然后孤独的死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地狱”

多吉还是不懂,“他不反抗吗?”

德仁大喇嘛突然笑了,笑的很奇怪,“他无法反抗,也生不起这个念头”

再后来,多吉遇到了与他同行的另一位年轻人,他扶着一个穿着藏袍的妙龄女子在后院天井中散步

他的警惕心很强,多吉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发现了

同样是淡淡的看了多吉一眼,不同的是他在年轻人眼中看到了温度,很淡

女生一直注意着年轻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多吉

多吉一时看呆了,他形容不出来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美丽,温柔,和煦

一切美好的词语出现在她身上都不会有丝毫的违和感

就好像,她天生该是如此

哪怕面对世间的一切罪恶也可以无限包容,用自身去感化

面对女生娴静的笑容,多吉红了脸,转身逃一样的离开

从这以后,他们经常出现在院子中

每天下午,女生雷打不动的出现在庙门口,目露哀伤的望着山下的方向,年轻人则安静的扶着她

他们似乎在等什么人

每次他们出现德仁大喇嘛也会在,他一样在

女生不常说话,多吉唯一一次听到她开口是在第三年,她的声音跟她本人一样,温柔可亲

“我还有三年时间,如果我离开了那孩子还没回家,能麻烦您在门口继续放上碳火盆吗?”

德仁大喇嘛同意了,并询问她什么时间放

她回答道:“从我离开后,不分昼夜。我希望那个孩子能知道,他不是一个人,我会永远在家里等他回来,并为迷路的他指引回家的方向”

这句话说完,多吉看到了年轻人眼里出现了一抹名为期盼的东西

多吉心想他肯定也很希望那个年轻人回来

他们等了足足有六年

六年后

他没有回来

女生死了

多吉亲眼看到那名年轻人脸色苍白的抱着没有呼吸的女生离开

又过了两年,德仁大喇嘛遵守约定,碳火盆一直在燃烧,并为他们画下了这副名为等待的画

“那为什么我来的时候没看到碳火盆?”

吴邪细问道

老喇嘛望向窗户的位置,低声回道:“五年前,他回来了,亲手灭掉碳火”

“为何?后来他又去了哪?”吴邪抬眸,紧紧的盯着老喇嘛

老喇嘛闭上眼,轻轻低叹,“我不知道”

他灭掉了属于自己的引路灯,迷失了方向

就像德仁大喇嘛说的,他们无法再见面了

吴邪听完后,心低不自觉涌出一阵恐慌,用力捏紧手指,艰难开口,“那...那个女生是谁?”

“是他们的母亲”

他曾亲耳听到过,陪同的那名年轻人叫女生阿妈

还有第六年的时候,女生悲伤的对年轻人说,她等不到她的另一个孩子回家了

...

此时,张家

“族长,张海客去墨脱了”

张起灵正在写字的手一顿,问了个不想干的问题,“封家,如何?”

“出动了一个嫡系”

“这次,你也去”

“是”

...

不远处的封家族地

封锡邴望着墨脱的方向,语气冷淡,“组织,如何了?”

一名嫡系低头答道:“最大的领头人五年前族长亲手诛杀,剩余四个五年内已全部清除,逃离的部分不足为惜”

“汪家?”

“大本营已暴力摧毁,运算部侥幸逃脱部分,后与监视九门的一支会合,另找一处隐匿,目前还未有族人传递出消息”

“嗯”

封锡邴随口道:“去墨脱的那个人,不论真假,让他永远无法离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