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蝉先觉 鬼不知(中)

戚笼在黑山城厮混了三年多,一开始唯一的目标,便是借助黑山山顶的神异治疗自己的腰伤,如今夺了那赵神通的机缘,不仅伤势全愈,本身拳术更进一步,三年的空窗期似乎一脚就赶了上来。

第二个嘛,也是为了报恩,当初老麻匪把他带走,他给老麻匪扛旗子,一抗就是十几年,从几个山野匪类,硬生生走到了从卒九千、横行两道、侵暴诸侯的地步。

老麻匪要扬名,他给对方扬出了泼天大的名声,如今谁不知道麻匪石庵堂一脉出了个戚天王,至今还有不少人顶着这招牌在绿林上厮混,老麻匪便是这一脉明字辈的大爷,入行便要拜这位爷,怕是早已香火滚滚了。

段大师在街上把他捡了回来,给当时万念俱灰的他一口饭吃,所以他不能眼睁睁看对方去那凶神恶煞的关外地界儿那是他该去的地方。

为此他不惜隐姓埋名藏入李府,继而闯黑狱、救蜘蛛贵族、赚人情,数次搏险,就是为了在某个关头李代桃僵,把老爷子换成他,至少在表面上,可称是义气无双。

但从某种真实想法中,戚笼认为自己其实是个心性薄凉之人。

比如说,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老爹老娘的名字,不过他倒是记得当初屠了整个村子、砍下爹娘脑袋的兵卒打扮,以及那卒子手上,那杆织着某种神鸟图腾的发光旌旗,长长的,像是流苏。

他打听了很久,这种阵旗似乎在关外出现过。

要想心无挂碍的报仇,就得先报恩,这样一来,无论是谁挡在自己面前,他都能斩出酣畅淋漓的一刀,虽然他现在放了刀,但想法没变。

人活着需要意义,虽然很老套,但报仇雪恨,世上没有比这还愉快的事了!

等他找到仇人时,他会把这种快乐分享给对方,你杀我全家,我便同样杀你全家。

“戚兄弟,怎么一回来就呆呆的,可是有什么难处?大家都是自己人!”

癞小三一脸关切,脏兮兮的小脸凑了过来,脸上的麻子分外显眼。

“无事。”

“千万别客气,你入了我们小赤佬帮,便是自家兄弟。”

戚笼倒没想到,自己前脚才出麻匪门,后脚便入了乞丐窝,都不带歇的,而且从大佬一下子变成小弟,地位骤降。

“我在想,怎样才能把一个身手高强的人调虎离山,”戚笼随口道。

“那人是谁,是不是见白不见黑的黑?”

迎着戚笼似笑非笑的目光,癞老三先是身子一缩,复又挺了挺胸。

“别看我们年龄小、人数少,但我们背景深厚,人脉强大,一旦动用咱这背景,你想干什么,我们都能帮你办到!”

“哦?你们是什么背景?”

“我们是穷人!”小乞丐们异口同声道。

“但别小瞧穷人,世上最多的便就是穷人,”癞小三赶紧补充道:“你看,小凳子那蠢货的老娘在城主府给人洗衣服,小薛子的哥哥在赌档给人烧茶水,小圆子的姐姐在李府给当婢女,八子才厉害,他哥哥在码头给人拉货,一趟货能赚三钱,还有六儿,他老姐嫁给了看城门的老卒子,要不是老卒子老揍她姐,他气不过跑出来,那现在住的可就是大宅子,也不跟咱们挤破庙了,还有我们在街头上厮混,认识的一些兄弟”

十几个小乞丐一个个挺胸抬头,似乎与有荣焉。

癞小三豪气冲天,“兄弟你只要一句话,官面上的、帮会的,就没有我们摆不平的!”

可惜这股英雄气没鼓一会儿就被瞎眼小萝莉戳破。

“癞子哥,你三天前才因为要饭过界儿,被雷老五揍了一顿。”

“放、放屁,”癞小三急红了脸:“江湖人的比斗,那能叫揍吗?”

“哦,没想到各位这么神通广大,”戚笼正了正脸色,虽然小鬼头的吹嘘话他没放在眼里,但毫无疑问,这些小鬼头已经有了几分眼线的价值,这在绿林中称作脚毛,脚毛的数量某种程度上代表麻匪的实力,有些脚毛甚至是数代传承,赤身党最强盛时期,脚毛遍布两道,消息比官府都灵通。

“也不是多厉害的事,也就是在江湖中稍稍那么点能量,”癞小三一脸谦虚。

“赵府有一个老管家叫赵黑,你们有办法把他调走一段时间吗?”

一群小乞丐顿时面面相觑,癞小三更是心虚到不行,这种大人物对他来说,至少隔着十个层次。

“这个、那个”

“对了,小癞子哥,我叔在河口街给人修鞋子,他跟我说,最近有好多李府的老爷们来盘货,据说是把整条街都买了下来,正准备换掌柜呢。”一小乞丐突然道。

“对啊!我们可以在路上埋伏,拿要饭惯用的人群战术,让他们不给钱不走,给了钱也走不了,”癞小三目光一亮,道。

“癞哥你还没被人揍够呢,那可是人大老爷的车,依我看,等人运货的时候,把车轮子卸了,就两颗钉子的事,简单!”

“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城东的不良人钱老三,早就警告我们不要搞事,不然抓进黑屋子就是一顿板子,小马子被抓进去不就再没出来过,尸体一卷就扔江里了。”

“实在不行,就下耗子药,老爷们总得吃饭的吧,我姨婆就在后厨”

戚笼笑吟吟的,并没有插嘴,虽然这些计划在他看来全是破绽,但用心、够胆;这些徘徊在温饱边缘的小乞儿骨子里有一股狠劲,这是很多成年人都未必有的东西。

年龄小算什么,他四岁摸刀,摸刀的第二天就砍了人;虽然砍了半天才将人砍死,老麻匪夸他打小就有凌迟的手艺,是个狠角色。

而且,这些计划也未必没有可取之处。

两日后的深夜子时,四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在坟园里刨土挖尸,其中一个望风,另一个扛着个麻布袋子,袋子里叽叽喳喳的,全是这两天的收获。

坟堆子被挖开,一具新鲜还未腐烂的尸体挖出,两孩童你看看我,我望望你。

“癞子哥,你上吧。”一乞丐惨白着脸道。

“没出息!”

癞小三咬咬牙,摸出匕首,忍着腥臭剖开了肚皮,把皮肉翻开,一边眼神示意,一边抖着腿;另一人赶紧把袋口向下倒,一只只肥大老鼠丢入了肚皮中。

“戚兄弟说,养上一夜就能养出尸气了,”小乞丐松了口气,抹着额头上吓的汗:“明早上再来取,正好能用,小圆子偷摸打听了,明天李家人就要去河口街盘总账,计划正好开始,咦,癞子哥,你怎么还不松手?”

癞小三眼泪汪汪:“指头卡肋骨里了,拔不出来。”

另一边,小圆子,也就是那个瞎了一只眼的小萝莉乞丐趴着,眼眨也不眨,躲开更夫后松了口气,悄摸摸的从水沟子里翻出,在深夜蹦蹦跳跳,她眼不好,夜色对她来说只是灰蒙蒙的世界中,多加一丝深沉而已。

她按戚笼所说之方位,偷偷摸摸看了许久,确认无人后,这才缩手缩脚的溜达过去,半晌后,这副画已经挂在一间无人住的屋中。

画卷打开,是一副獬豸踏云图。

第三日清晨,城中又罕见热闹起来,战争能刺激消费,一打仗,不少货商又顶着杀头的风险钻了出来,豪绅的手下也在提货,这场战争的结果对他们说是大发横财,但过程也不能放过。

两下水道的小乞丐从污水渠中爬出,露出半个脑袋,左右看了看,手掌往下面一掏,一只肥大、眼神乌溜溜,显的格外有灵性的老鼠便丢了上去,没多久,十几只老鼠便放了个干净。

“癞子,走了!”

“你先回去,我去把把风,确认那老东西来了没,不然岂不是白折腾了。”

老鼠被放出后,眼珠子转了转,居然颇有灵性的躲过人群,往隔壁河口街钻去,很快就消失街道上。

日头过了午时,太阳火辣辣的,车水马龙,人山人海,河口街头的米粮行中,赵黑老脸似笑非笑,手上拿着一本啃的不成模样的账本,周围一圈商人噤若寒蝉。

“一本账簿被啃也就罢了,二十来家店面,所有账目都被咬的不成模样,各位爷,你们连做假账糊弄小老儿的劲头都没有吗?”

李府门口,戚笼缓缓睁开眼,断了所有老鼠的感应,任其四处乱跑,脖上的龙鳞融入皮肤,嘴角似笑非笑,大步推开大门。

“秋风未动蝉先觉,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