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这层“小小的”厨道训练场,外面又变回西式古典风的优雅环境让刚刚还身处热火朝天景象的郁理都有些恍惚。
“感觉如何?”走在前面的和服美妇转头看她,面带笑意甚至还俏皮眨眼,“有没有被这些少年的热血感染到什么。”
原本还有些愣神的郁理忽然就明白了对方突然领她走一趟的用意,哑然之余也是不由会心一笑:“当然有。”她之前还浓郁的心情被这么一冲,确实好多了,“看到他们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在远月初中部勤学苦练的日子。”
薙切真凪见状笑意更深:“修行基本功的日子很辛苦吧?”转身继续往前走。
“那是当然的。”郁理也笑着跟上她的脚步,“我身上流的汗可不比里面那些后辈们少,真凪夫不是这样吗?”
“我?我当然不是。我可是神之舌,光论少走的弯路就要比他们省下一大截功夫……”
鹤丸无声跟随在她们身后,听着这两个站在美食界顶端的女人在回忆年少时初窥门径的感慨,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酒店的顶层。
这座大酒店整体是一个回字型,中间是被故意掏空的巨大天井,因此进入其中的不只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街景,也能从内部的落地窗户或栏杆俯瞰酒店内部的数十层构造格局。从顶层鸟瞰,可以清晰地看见下方楼层里来来往往的人。
薙切蓟宴请客人的用餐地点,就是这样一个能边吃饭边欣赏内外两边风景的餐厅包厢。
郁理一开始心事重重没什么心情四下观察,现在陪着薙切真凪重新坐下,这才注意到其中的奥妙。
“现在才发现吗?”对面的夫人突然来了一句,郁理抬头望去就见她垂眼眺望外面的城市街景,“这里是蓟很喜欢的一间包厢,不过他把用餐点定在这里我也是吓了一跳呢。”
在这样的站久了,会很容易产生一种能把世界掌握在手中的错觉,不知不觉就会膨胀起来。而喜欢这种地方的往往都是身居高位并且充满野心不满足于现状的人。
“我不讨厌他野心勃勃的样子,要是因为一次失败就蜷缩起来那才是没意思。”知道自己招赘进来的丈夫是个什么人,神之舌笑靥依旧。
郁理进酒店时产生的微妙感忽然又一次涌上,这次她确定不是错觉,只是没来得及再细探,薙切真凪已经转头向她这边看过来,纤瘦的手指隔空虚点了点她:“小郁理也是哦,有欲望不是坏事,不用为它感到可耻,那可是每个人向上攀爬的动力来源啊。”
一瞬间,郁理以为被她猜中了心事,顿时就有些无措:“怎么会!……我、我才没……我不是……!”
于是对面的美妇忽然就瞪圆了眼睛:“啊呀,还真是啊?”看到郁理之后被诈到惊住的表情没忍住又吃吃笑了起来,“我只是猜像你这样心思单纯的姑娘一般会为什么烦恼,没想到还真是如此。上一回见面时你就对我说你欲望惊人这话很有意见,现在看来……是应验了?”
郁理这会儿能承认吗?当然是死命摇头绝对不肯了。
她这副样子让薙切真凪笑得更大声了,就在郁理都快要恼羞成怒时,包厢的房门被轻轻敲响。
门被打开,是一身厨师服的薙切蓟亲自推着餐车走过来。
“在聊什么,说得这么开心?”见妻子笑个不停,这个帅大叔当然是好奇的。
“没什么,只是感慨郁理酱真是好单纯。”无视郁理的瞪视,真凪夫人抹着眼角随口就道,虽然后头有所收敛,但望过来时眼中仍是盈满了笑意,“不过也不奇怪,毕竟你还这么年轻,优点和弱点都如此明显,对你有心思的人想要做点什么可太容易了。”
薙切真凪说得含糊笼统,但丈夫薙切蓟还是很快意会了其中的意思。
也是回身看了一眼面色僵硬的郁理,不由失笑:“星宫大师的弱点吗?一直都很好找呢。只不过门槛相对较高些罢了。而且,她对自身的认知还是差了那么些。嘛,毕竟还年轻嘛。”
“所以说,我好歹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别以为你们有两个高中生孩子就这么摆长辈的谱啊!”郁理被这夫妻俩调侃得就很想炸。这直接又让夫妻俩更大声地齐齐笑起来。
“所以我才说你还很单纯啊。”笑了好一会儿,薙切真凪再重新看向对面的人时,眼中已经是满是稀奇,“你啊,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价地位和恐怖潜力,对外界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薙切真凪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她身负成熟体的神之舌,注定在厨道上大放异彩,成为这一行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但和眼前这个小自己十几岁却成就恐怖的存在相比,仍旧是逊色的。
因为对方还如此年轻,身上的潜力却仿佛无穷无尽,怎能不让人前仆后继。
“你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而相对的,他们对你也是如此。”
薙切真凪不知是在说郁理还是说她自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星宫郁理往后会遭遇的事比她这个神之舌是只多不少。
虽然真凪夫人说的这些和郁理自己的烦恼并不完全在一条线上,但也足够让她思考。这对夫妻提到的东西她确实没怎么多想过,以前就算见到一些苗头也很快因为忙碌错过去了。
“学会控制怎么欲望克制诱惑,也是以后人生的必修课。”薙切蓟在说话期间已经将餐车推到桌边,开始有条不紊地给两人布菜,一道道摆盘精美的小碟很快送到两人的面前,“之前你们突然去参观训练场,送来的头菜就撤下去了。这道时令菜吃得就是一个新鲜和现做,稍待一会儿风味就会变差许多,所以我又重新做了一份。”
原本想说什么的郁理这下子全将注意力集中这里。
对方送餐的动作优美,举着盘子的手没有丝毫颤动,甚至还对着她们笑了一下:“我可不想让一位神之舌和一位料理大师品尝到那样的瑕疵品。”
是你了,说着饲料论把女儿当工具人养的鬼父大佬!
“啊啦,如果不好吃,该吐我还是会吐的哦。”偏偏都这样讲究了,旁边的妻子还是一点都不留情,神之舌面对料理就是这么挑剔,甚至能因为吃不下东西靠打点滴续命。
妻奴闻言毫不动怒,甚至一脸纵容:“当然,桶就在你座椅旁边,想说什么都可以直接告诉我。”
你们这对夫妻真是好吓人啊!
郁理心头的小人实在没忍住这句吐槽。
不过槽完以后,之前从夫妻俩身上感受到的这股微妙感就开始变成违和感。
虽然真凪夫人说话直白,但像今天这样在有客人的情况下在餐桌边说“会吐”会是一个高门望族的贵妇做出来的事吗?
还有蓟先生,早些年他是为了妻子做了很多大逆不道的事,甚至差一点就入主远月取代薙切一族,但如今女儿绘理奈都已经成为新的总帅,天赋上根本比不过神之舌的他想要再夺权机会非常渺茫,加上他还让自己的私生子朝阳进了薙切家,虽说是女方家主动接纳,但也足够这个男人感到理亏和愧疚,所以就算有野心也不可能这么膨胀。
眼下这包厢都快直勾勾把这心思给揭出来了。
一个两个,都坦率得过头,该说是把心里话直接讲出来,还是……欲望被放大了?
郁理满心狐疑,但人已经顺应本能在认真品尝薙切蓟的宴席料理,随后就露出了讶色:“这道前菜也用了分子料理技术吗?”
“嗯,最近真凪很喜欢,我就跟着一起研究了。”这位昔日鬼父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妻奴属性,把妇唱夫随演绎得淋漓尽致,“不过我在这方面的造诣还算粗浅,只能和传统料理搭配着一起来。为此可是受了不少小侄女爱丽丝的嘲笑。”
“她只是想报复你把她儿时写给绘理奈的信全都截胡烧了。”薙切真凪满脸的幸灾乐祸,“当初造的孽,现在都要来偿还了呢。”
郁理在这时却是再没动餐叉,她的举动很快引起了夫妻俩的注意。
“怎么了,菜十分不合你胃口吗?”真凪夫人率先发问,然后又松了口般拍拍心口,“幸好我还没吃。”
郁理没说话,只是沉默摇头。
“那是还在心情不好?”这一次,美妇人露出了真正的担忧之色,“你就这么在意?情况很严重吗?”
“我……不知道。”郁理抬头,看向这对夫妻,这两人对她的担忧都是真实且外放的,但正因为如此,才让她有了更深的违和感,“我难过的不是突然认清了自己的欲望,而是在恐惧拥有这种欲求的自己以后还会做出什么。”
良秀为了画道最后能牺牲掉平时那么珍爱的女儿,她为了品尝到顶级的茶茗就丢开了平时的为人那样要求莺丸,两者看起来性质差距很大,但焉知以后不会有逐渐重合的情况呢?
底线这种东西,是可以随着一次坏事后呈断崖式往下突破的。
“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挺坏,以后可以为了追求想要的事物变得更坏,偏偏那时还毫无自觉,就觉得很可怕……”
不知不觉,她的话也变多了。
“要是……有一天我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那还不如……”
她突然用力双手拍桌,在对面夫妻愕然的目光里猛地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地扫视四周。
“果然,这里很不对劲!”
和普通人看到的景象不同,郁理的视野里周遭开始充盈起淡淡的紫雾,甚至还有些晕眩。
将目光放回薙切夫妇身上,这两人身上也涌起同样的紫雾,郁理就明白一切都晚了。
包括她在内,这里的人全都中招了!
…………
四枫院朝次郎今天的心情很好,因为他刚跟心爱的闺女通过电话,自家可爱的女儿还答应给他开小灶,只单独给他做好吃的没有大姐他们的份。
因为过于兴奋,导致他连夜跑出尸魂界就为了能马上在现世看到女儿。
“好久没看到小郁理了,她一定很高兴。”蠢爸爸幻想着父女相见的快乐场面,乐呵得不行。
然后半路上就被急匆匆的某眼熟武神给拦了下来。
“四枫院——!”有着青空眼的某贫穷武神今天也是穿得一身穷酸,但他十万火急拦人的表情却是把朝次郎吓了一跳,“毒神,毒神跑下高天原啦!”
“毒神下界关我一个死神什么事?”要不是看在这是闺女做人时要供奉的神,朝次郎是真想把这做事冒冒失失的家伙一脚踹到一边,“等等,那不是害我女儿闭店几个月的罪魁祸首吗?”神魔食肆最近都在关张,三界近期都怨声载道。
“就是这个啊!”夜斗揪着死神的衣服,满脸冷汗,“因为我前几天被他总找茬没忍住揍了他一顿,然后他竟然一直没来找我麻烦,这么一个报复心极强的神他突然跑到人间……”
这回是蠢爸爸满头冷汗了,推开武神的手就鬼哭狼嚎加快速度:“小郁理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
精神有些恍惚,连带视觉都开始模糊,郁理觉得自己要分不清现在是身在现实还是沉入幻境。
周围的一切都变成沉郁的紫色,之前还和她聊天的薙切夫妻不知何时都已经倒地不起不省人事,只剩下她还在强撑。
应该不是现实,因为这样的动静,鹤丸不会毫无察觉。但要说和现实毫无关联,也……
“嘻嘻嘻嘻,欢迎来到的幻毒的世界。哦,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它是一种精神毒素。”虚空里传来一声得逞的窃笑,“这座酒楼早在你进来的瞬间就被我布下了毒,因为死神对灵力的敏锐度很高,所以我非常小心的一点点一点点的在布置,在你们走路时,在和你聊天的那对夫妻身上,你们呆的那个房间,还有你吃的那几口菜……噫嘻!噫嘻!噫嘻嘻嘻——”
过于神经质的笑声,郁理还是第一时间分辨出来自于谁,毕竟她在彼世得罪的对象也就那么几个。
“毒神……”她皱眉叫破了对方的身份,因为毒素入体表情有些痛苦,“你能……正常点说话吗?”
“我就这样说话怎么啦!区区一个人类谁给你的资格敢对神明指手画脚!”毒神像是被刺激到一样声音变得更尖锐,“你都落到我手上了还敢这么猖狂,果然就应该给你点苦头吃!”
“我只是想跟你心平气和地谈谈……”郁理赶紧出声,随着毒素的发作,她发现自己连保持站立都困难,“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会招至什么后果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相信你也不想被换代吧?”
神明没有死亡只有换代,但每换代一次就意味着是一个全新人格的神明再不是之前的那一个,因此就算是神也是惧怕被“杀”的。
隐藏起来的毒神果然因此一滞,但很快他又癫狂起来。
“我凭什么要和你谈,你们配吗?你一个还有那个穷酸武神一个,明明身卑位贱,却屡屡欺侮于我!这次不好好报复一次,让你们刻骨铭心我绝对——嘎啊啊啊混蛋你做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惨叫,当然不是被困在精神毒的郁理做的,而是来自外界。
来不及松口气,她周围的景色就开始出现扭曲,随后就是毒神那不甘的叫声。
“你们想要救她,休想!我要你们悔不当初,每日每日都只能对着一个活死人……呃啊啊啊——”
毒神那戛然而止的惨叫郁理并没有能听到,因为在那之前她就已经自己痛苦得抱着脑袋先行痛叫出声,一直到毒神没了声息她的痛苦也才跟着停止,但这时人已经没了意识。
而在现实世界中,那间可以俯瞰两面风景的包厢内,是包括郁理在内的三个人全都晕倒在里面。
除了失去意识的那几个人,几步开外正发生着一幕血色场景。
身着墨紫长袍的神灵被一卷特殊的绷带束缚住了肢体,一把无柄的神器长刀由青眼的武神刺入他的肩胛钉在了墙上,这些都不致命,只是束缚住了对方的行动。
唯有一把来自人间却生出灵体的古太刀不负它千年来的盛名,刀锋毫不犹豫划开神灵的脖颈,一击毙命。
鲜血飞溅,几朵红梅开在太刀仙鹤般精致的面容上,衬得他神情冷酷,哪怕一言不发却也能轻易读出他的态度。
伤我主人,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