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得到了髭切的保证,觉得某最危险粉宝石带来的压力大减,郁理回到大宅以后整个人的心情都是特别轻松的。
人一轻松,之前本就从真凪夫人的白鹭城小宴里得了不少心得和灵感的某料理大师直接就钻进了大厨房,要不是被清光等人及时拖出来,她能直接熬到天亮。
“精研本职工作是很重要,但也要注意身体啊主人!”清光在抱怨。
“不准熬夜!很久以前就跟你说过的吧不准再日夜颠倒,你怎么总不长记性啊!”和泉守老爷训得更凶,旁边的兼厨没说话,但看表情就知道他的台词是一样的。
“果然是因为现这边没我们在旁边监督提醒,主人就故态复萌了。”冷静下结论的是小夜左文字。
“主公大人,熬、熬夜真的很不好的……”后头更有泪眼汪汪看过来的五虎退。
尽管记忆残缺不全,但在这件事上,性格各异的藏刀组们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性,让郁理久违的感受到了死宅时期被迫接受作息改造的恐惧。
“我、我知道了啦!”她赶紧认输投降,“昨晚是我太激动,灵感难得不抓住就没了,才没有经常熬夜呢!”要死了,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己早建星宫城初期跟睿山兄弟他们经常几天几夜没合眼,大概会开个集体说教大会。
#这事我一定要带进棺材里#
“嗯,这一点我们也知道。”髭切点点头,太刀金色的眼瞳带着淡笑看来,声音还是那么轻飘飘又软绵绵,“不然可不会任由您到那个点还在折腾食材呀,家主。”
本来就脑门渗汗的郁理不由就觉得后背的皮一紧,似乎又有了一层汗意,眼神下意识往旁边游移。这作派直看得一旁的南海和青江暗暗摇头,现在的主人还是太年轻,随便一句话就诈出了心虚。
“哈哈哈,事有必要的话倒也不用一味墨守成规,我相信主公自己是有分寸的。”三日月在这时哈哈笑打着圆场,还没等郁理投来感激的视线他就高抬起自己的右手,然后这振天下最美就用他修长的手指十分刻意地比划了一下他自己的发际线,“老头子我这几天上网,发现这个时代的很多年轻人都有严重的掉发现象,据说是因为经常熬夜。钻研料理精进厨道是很好,但如果这里也往上晋升,怕是不美呀。”
“这可真是谢谢提醒了哈!”额头顶着十字青筋,郁理强笑着道谢。
“您为什么生气?”正咬牙切齿着,那边白山吉光还懵懂看过来,“三日月说得并没有错,熬夜会使人类体质变弱变差,对人类女性的杀伤力更为巨大,掉发只是其中一项副作用,还有记忆力减弱,脸色腊黄毛孔粗大……”
“再说一句瓜种没收。”全身逐渐散发黑气的主君说出这句话时,灵剑少年瞬间闭嘴。
郁理隐隐听见又有谁捂嘴漏气的声音,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哪个损友在偷笑,人却已经麻了。
早就很清楚了不是吗,她就不该对这帮刃在这方面能有什么期待的!
“心情不好,回房补觉去了。”她难得的发个脾气,直接就甩脸负气跑了。
被她甩开的一众刃士目送她离去的身影,一个个全都露出怀念之色,这样子的主人是真的很久没看到了,现在又能看见一些,是好事吧。
现场里唯一不是藏刀组一员的南海太郎朝尊看着这画面是一脸稀奇,嘴上也并不避讳:“在本丸时看不出什么差别,但到了现我才发现政刀组和藏刀组之间的差异确实很大呀。”
不提在现里他们这些政刀组刀剑在房间上的安排……哦,这还是山姥切长义费尽心思争取来的,只谈两者间与本丸主人的羁绊和记忆就是天差地别。
“真是令人羡慕的关系。”他嘴里说着羡慕,但无论神态还是语气都十分冷静和客观,“刀和主人,如果能一直延续下去实在太好了。”
“南海老师如果羡慕也可以自己去找一个合适的主人啊。”加州清光在这时插嘴,“我听陆奥守吉行说过的,你和山姥切长义不一样,虽然也算是给时政做事,但并不在其中任职,只是贪图能更方便的研究刀剑们而已。等战争结束,你随时可以抽身吧。”
听出少年那淡淡的警惕之意,刀剑博士也只是笑了笑,点头附和:“是啊,等战争结束就好了……”
可是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呢,时之政府还在不停地给各座本丸增派新刀兵力,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了。
和泉守兼定也想要发表一下意见,然后就被堀川给拉住了,黑发的肋差少年适时转移话题:“说起来今天是我们能留在现的最后一天了,主公回房补觉,我们还有大半天的时间,不如做顿大餐当晚饭,隆重一点也让主公开心一些?”
这条当然是没异议的全员通过了,不过会钻厨房忙碌的其实还是那几个,剩下的还是自己在宅子里该干嘛就干嘛。
郁理这一觉是直接睡到下午才起的,虽然精神补足了但“气”肯定是还没消的,于是就算起来下了楼,她也没往人多的客厅跑,而是刻意找了三日月他们大概率不会出现的区域。
然后就看到了在自己寝室里安静看书的南海太郎朝尊——没办法,政刀组的后续出现从来不是郁理能预料的,当然大宅也没有准备他们的房间,连他们的新居都是郁理后来同意了长义的往现申请才置办的。
她得庆幸当初宅子建得够大房间够多,不然没地方给他们住才叫尴尬,但现在也说不上好坏,毕竟再给他们安排房间就只能再往有空屋的偏僻区域去了。似乎是为了沐浴午后的阳光,他没有关上障子门就这么大敞着翻阅书籍,所以郁理路过时也一眼看到了对方。
“还在看这一本哪?”盯着他手中书皮上的《罗生门》,郁理不由脱口而出。
嗯,和家里那帮刀剑她还在生气所以懒得开口,对南海就没这个顾忌了,而且人家也是当时唯一一个没出声指责她进厨房熬夜的。
自动忽略某个虽然也没说话但发出笑声看尽热闹的损友胁差,当事人很是理直气壮。
“嗯,其实才刚看完这位小说集的前半篇。”南海也很自然地接过话茬,捧着书抬头看她,“确切的说,我对这书的前半本里的一则故事很感兴趣,所以反复多看了几遍。”
“有这么有趣?”郁理微微蹙眉,事实上在经历过SAO事件看过无数人在面对死亡时的各种情态后,她对这种描述人性负面情绪的文学作品都不太喜欢,看南海还反复几刷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谈不上什么有趣,只是觉得挺有意思。”刀剑博士闻言笑了笑,摊开书本转向她,“是这篇《地狱变》,不知道主公有没有读过。这则小故事讲了古时有一个名为良秀的著名画师,他面貌丑陋性情乖戾,但因画技实在精湛仍受追捧。他有一个美貌乖巧的女儿,平时也极得他疼爱,为了女儿过得舒适甚至愿意倾尽家财。有一日,一位老大名请良秀画一幅地狱屏风画,良秀称只凭空想象无法得到满意的画作,遂请老大名找来一个美妇和一辆牛车,然后纵火烧死在其中让他观看,这样才能如愿。”
短短一段描述,郁理的脸色已经变了,但对面的刀剑还在不急不徐描述。
“老殿下答应了,不日就命人拉来了牛车以及铁链捆绑好的美妇,然后点火烧死在良秀眼前。但良秀怎么也没想到的,绑在车里的就是他的女儿。此时火已经燃烧,年轻的女子在车内凄厉呼喊,良秀想要扑上去拯救却被大名的手下给强行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在火中无力挣扎。一开始,画师还在心痛,但渐渐的,他看着女儿被凄惨烧死的景象反而逐渐入了迷,他的脸上不再是惊恐悲伤而是一种得到了所求之物的喜悦,以往令人厌憎的丑陋面貌都浮现出似神似佛的圣光。”
“别、别说了。”郁理伸手求他打住,“后面没看过我也知道,他肯定是画出了极出色的《地狱变》了吧。”
“是,这幅屏风画一出,往常再如何厌恶攻讦他的人再没有说他一句坏话,他用这副作品向人证明了自己。”
“但他也突破了为人的底线,不……早在他提出要看焚车烧人这种要求时就已经不算个人了!”郁理不由唾弃,“他女儿会有这一遭全是他招来的恶果!”
“主公也曾有过一副让人震撼的《地狱图》吧。”南海在这时道,见郁理想出言解释便直接摇头,“请不必跟我说是因为去过真正的地狱才画出来的,事实上有没有去地府并不重要,因为「真正的地狱」您早在少年时期就已经见过了不是吗?”
郁理的手指无意识揪紧了身上的衣服,她不想回忆,但脸上还是露出不适的神色,最终只能扯出一记干干的苦笑:“啊,算是这样吧。”
得知自己被困在游戏里,一旦角色死亡就等同在现实死亡,里面的所有玩家几乎都要疯了。混乱中自杀的,杀人的,被迫反击也手沾人命的,拉人陪葬同归于尽的,只敢躲在角落嘶声痛哭的……哪怕后面局势变得稳定明朗,但最混乱的那一阵子也足够让她刻骨铭心,那一张张脸孔哪怕她刻意遗忘掉姓名甚至模糊面容,但传递出来的极端情绪根本无法抹杀。
“可就算如此,有些底线是不能破的。”郁理摇头,“我也是画家,我愿意为画好一幅画倾尽全力,但我做不到他那样……那样子,已经踏入非人了。”
“所以良秀在画完这副《地狱变》后的第二天夜里,就自缢于家中。”南海道出了小故事的结局,“对画的追求和对女儿的感情让他无法继续苟活于,或许,这就是人性吧。”
郁理只仍在摇头:“太过了,太过了。”反正她代入不了。
刀剑博士见她这样反而笑了:“或许是因为主公虽是优秀画师却志不在此道,若是……”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在主人侧头看来时也开始摇头,“没什么,后面的都是我的揣测,说出来倒是失礼了。”
郁理也预感南海后面应该什么好话,至少他知道不是她爱听,于是也就点点头,算是过去了。
她本以为对话会就此结束,刚打算找个理由离开,对方突然又道:“我能看一看您的御刀秋水吗?”
郁理一愣,而且脸上忽然就浮现薄红:“御、御刀什么的,太夸张了吧。”
“但它确实是您事业上的御用助力,自从……只要外出一些场合您都是贴身携带了不是吗?”说起这个话题,刀剑博士更加游刃有余些,“虽然是套仿刀,而且说起来可能没有人类理解中那样出身贵气高雅,只是日常所用的一振厨刀,但只以刀剑的角度来说,它其实很值得羡慕。”
因为是厨刀,所以人类离了战争也离不了一日三餐,依然需要它,依然会被使用。说是仿刀却幸运地拥有这样的主人,甚至因为这位主人在际遇上不输于其他任何用于战争承载着沉重历史的兵器刀剑。
“它才不值得羡慕。”郁理却低声反驳,将怀里放着的厨刀取出时语气惆怅,“是我没保护好它。”
在这一点上,她是个没用且失败的主人,护不住自己的厨刀,也护不住他们。
厨刀秋水很快就到了南海的手上,这位刀剑博士很小心的双手捧在手上,而后在经得同意后这才仔细观看。郁理就这么看他鉴赏了有一会儿后突然又笑了:“我曾经在江户时代见过一次失传的本作之一,但不得不说,制作仿作的这位师傅在工艺上真的占了时代的便利,使用效果上不敢多加妄言,但在使用寿命上远超本作。”
“真的?”论起这方面,郁理当然不可能比得上这位专家,把厨刀收回去时都有些惊喜。
“当然,而且这里更有您一直在仔细保养的功劳。”南海点头,“手法非常专业和老道,不愧是极富盛名的刀剑收藏家。”
“也,也还好。”郁理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正经学保养是个怎样不正经的情形,忽然就有些心虚气短,“我想起自己还有事,就不打扰你看书了。”胡乱找了几句话,她直接离开。
留下南海太郎朝尊低头看自己还摊在一边的书,还在还翻在《地狱变》那一页。
“诚然,良秀为了追求一幅杰作画卷突然丢失了为人的一面,但这何尝不是人类为了追求一「道」极致的体现?”他按着书中的文字,眉眼低垂,在只剩他一人的空间里自语,“这种事在古时刀匠和大名们为了追求最锋利的刀剑而做下的种种里其实也屡见不鲜,甚至因为是兵器会做得更加血腥。而可怕的是,他们当时这么做时,脑中真的没有想太多,因为在那时,除了所求之物他们什么都想不到了。”
画道上您不在意,那么,厨道呢?
正是因为了解历史了解刀剑的制作史,南海从不敢小瞧人性,他甚至不愿意和同僚多提那位前主武市半平太。
“虽然不论性格还是遭遇您和良秀确实截然不同,但在在对各自的「道」的追求精神却是一样的。”看着早已经无人的廊下,他喃喃着之前未出口的话语,“只要这等的追求和欲望存在,后面就不仅仅是自身想或不想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