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逐渐缩小,随着雷鸣声渐去,暴雨也正逐渐退去。
可孤岛庄园的宴会厅里,地狱还在继续。
“你以为换掉我身上所有的东西,用你准备的食材在你的人眼皮底下让我去做你指定的料理,就能万无一失的控制住我,觉得我除了听话就别无所选择了?”看着包括鬼头烈在内还在努力挣扎想摆脱味蕾痛苦的食客们,郁理轻轻摇头,“只能说,你对我的了解真的完全只浮于表面呢。”
此时的餐桌因为食客们的争抢变得一片狼藉,这让一旁屈尊亲自打荷的主厨摇头叹息,真是一群没有用餐礼仪的客人们啊。
这让席上的所有人全都恨恨瞪着她,却分不出一丝力气扑过去反抗。
他们全都被这个女人的表象给骗了!
看着这些人的表情,郁理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如果不是为了妈妈,她甚至都懒得在这座岛上跟这帮人周旋。面对妖魔鬼怪都比跟这些涉及历史的活人要省时间,至少可以用斩魄刀直接砍了。
但现实不允许,她只能用正常手段解决这些无法无天的绑匪。
料理,是当仁不让的王牌。
“和羹确实是我的核心技术之一,看到黑暗王宴的菜谱后我也能理解鬼头烈先生你们为什么会冒这么大风险不择手段也想将我强留在这里。但是……”
餐厅昏暗,墙上的烛火摇曳,也让众人看见她眼底随着烛光明明灭灭的幽暗诡谲,和唇角毫无温度的浅笑。
“我既然能凭这份手艺在美食界爬到现在的位置,你们凭什么会觉得靠着这些手段就能完全把控我呢?”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结,他们绑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她的料理,必然是要进餐品尝的。
可一旦真让她接触到厨房,也意味着终局到来。
——她能用和羹制造出无数层叠次第的美味让世人欲罢不能,自然也能凭着那些经验构筑一座教人自投罗网的地狱啊。
海面上,暴雨终停,乌云逐渐散去。
见到阳光洒下的那一刻,一直阴沉着脸的绘理奈终于露出激动之色。
“雨停了!快,马上启航!”
不用她说,船上的水手和舵手早就第一时间忙活起来,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要去搭救美食界中地位举足轻重的那一位,根本没人怠慢。
“公主,你也吃点东西吧。”在船上耗了快有六七个小时,绘理奈因为焦灼滴水未进,才波朝阳端着一份热腾腾的早餐送上来。
早餐是刚出炉的,一看就是精心制作,无论是颜色还是香气都十分诱人,至少附近的船员不少都在偷咽口水,但绘理奈只看了一眼就摇头拒绝,根本没有食欲。
少年却没有放弃,而是直接将餐盘推到她面前:“你就算非常担心那位星宫大师,但这样不吃不喝也帮不上她什么忙吧?我可是知道百鬼寮那边很不好惹,他们的首领鬼头烈可是养了一百个凶猛的手下,对外称「百鬼众」,每一个都身怀绝迹,有一些甚至还背着人命。呆会儿去了孤岛,冲突必定不少,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保持体力是非常重要的,你也不想去接人的途中因为没力气被甩到人后吧?”
绘理奈在听到百鬼众的事时脸色就已经全变了,下意识抓住才波朝阳想要追问什么时,对方已经比她更快回应:“别担心,所以除了你带来的那些保全人员以外,我这边也带了不少好手。之前上船时那些人你应该也见过吧?他们那边有人,我们这边同样也有不少专业人士。”
顺着少年自信的话语,绘理奈下意识地望向他用大拇指示意的身后,那里站立着好几个身姿特立独行的身影,一些人身上扛着的电锯或者注射器之类一看就很危险的随身物品在灯光下格外引人瞩目。
绘理奈不知不觉有些安心,回神后却是苦笑,想不到最后来帮忙的竟然是这些来自海外的深夜料理人们。
“星宫大人,您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在赶到孤岛前,她只能如此祈祷了。
孤岛的庄园里,已经离开餐厅的郁理正疾步赶往下一个目的地,准备将妈妈带出来,两个人一起逃向码头。
在决定搞事的时候,郁理为了消息不泄露可不只是放倒了厨房里的人,一路上还把可能会通风报信的家伙也一并解决,这才推着餐车去找罪魁祸首的麻烦。
但这找麻烦的时间也不长,实在是因为这座庄园太大了,大到她根本不清楚鬼头烈在里面塞了多少打手,她顾忌着妈妈的安危也不可能有余裕一一将他们找出来解决掉,只能打个时间差,争取在剩下的打手没发觉异动前就带着妈妈离开这里。
郁理已经尽量缩短时间避免节外生枝的可能。
但意外还是出现了。
放倒厨房所有人前,郁理有特意回来一趟就是为了将亲妈带出房间藏起来,母女俩约定好等她返回就一起逃走。
结果等郁理来到母亲藏身的地方,却发现人不在。
她顿时变了脸色,急忙转身就要去寻人,却在拐角处看到了挟持着妈妈的新田浩之。
“星宫郁理,你是不是在找她呀?”说话的男人手拿着一个小巧的铁制手|弩,弩|箭抵着墙角,那里靠墙瘫坐着一个昏迷中的妇人,嘴角处带着淤青和血迹。
“新田浩之!”郁理的脸上再抵制不住怒火,握紧拳头就要上前,“你竟敢……!”
“别动!”新田浩之的声音比她更大,高声喝止她的同时还扣动了手|弩上的机关,“星宫郁理,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把这支箭射穿她的脖子。你也不想你妈死在你眼前吧?”
才迈出一步就不得不停下的郁理深吸了一口气,强令自己恢复冷静,她冰冷抬头直视眼前神色猖狂的男人:“我说之前放倒整个厨房的人却怎么也找不到你,你提前察觉不妙躲起来了对吗?而且一直尾随监视我的行动。”
这就解释了她原本确认根本不会有人来找的藏身处为什么这么快就被新田浩之翻出来,带走了妈妈。
不过,既然发现她意图反抗,为什么这个人不提前通风报信,让鬼头烈他们有所防范呢?
“谁管那老东西啊!”新田浩之脸色狰狞,“那家伙自从知道自己得了无药可医的绝症以后就跟疯了一样,满世界的去寻找活命的办法。就为了那个什么狗屁的黑暗王宴,折在这老东西手里的深夜料理人就超过了两只手。不管你有没有来,做不出王宴的我被他是杀是扔都是迟早的事,我巴不得他早点死!”
听着这完全不掩饰憎恨之意的话语,郁理不由想起了之前厨房里的那头巨蟒,原本不愿意跟着细想的地方忽然就变得清晰又血腥起来。
“嘿嘿嘿,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倒不如说现在这种情况再好不过。”新田浩之这会儿又突然神经质的笑起来,“本来我是想着找个替死鬼拖延一下那老东西对我下手,但没想到你这么有能耐,靠着料理就把他们全部干翻……真不愧当初在学校里就被总帅大肆夸赞的千、年、奇、才啊!”最后一句话,他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郁理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越发浓厚的癫狂之意,却没兴趣陪着这人浪费时间:“你到底想要什么才肯放过妈妈?我的菜谱?秘方?还是和羹的调理手段?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马上放人。”
一位厨神的秘藏技艺,几乎可以说是价值连城的珍宝,说是能让一个普通家庭衣食不愁地绵延数代都毫不夸张,换作大多数人都是无法拒绝的条件。
但新田浩之完全没兴趣。
“那些东西我才不需要!”他只是睁大眼睛狠狠瞪着她,嘴边扯出一个病态的笑,“我要你的一只手!”
郁理:“……!?”
她的反应取悦了新田浩之,让他哈哈大笑起来:“你一定是想问为什么吧?因为我恨你啊!我对你也有很多为什么啊!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轻易地做出我费尽心机都做不到的一切!为什么你当初都已经放弃料理了事隔多年又冒出来啊!我原本都已经把你忘掉了,结果你却爬得这么高,动不动就出现在我面前!”
他越说,声音越高,戾气溢满全身。
“我恨你!每次在新闻里看到你就越发憎恨你啊,为什么又逼着我一次又一次想起耻辱的一切!”
“太可恨了!你这种人真是太让人憎恶了!”
郁理沉默地听着他的发泄,这个人的心已经完全扭曲了。
就在这时,新田浩之突然停止叫喊,一把刀被他隔空扔过来,那刀眼熟的外形让郁理下意识伸手去接,到手时不由一愣:“这是……!”
“那老东西最喜欢拿来砍人的肥前忠广,我把它偷来了。”新田浩之神经质的嘻嘻笑起来,“你就用它来砍手吧,我见过那老东西砍人,特别好用,以你的厨艺,砍个手一定又快又轻松的。”
郁理握着刀猛地抬头瞪向新田,目光里除了不可置信还有其他东西。
可新田浩之却是全然不管,依然笑容满面:“随便哪只手都可以哦,只要你砍下一个,我不但能立刻放了你妈,我还能给你们安排好船放你们出岛!”似乎是幻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我不想你死的星宫郁理,这是真的!一想到你没了一只手再也不能当厨神,甚至都没办法做料理,我就觉得痛快极了!你这样活着可比你死了要有趣多了啊!”
恶意又病态的笑声响在耳侧,郁理却是低头看向手里的胁差,握着刀栫的手指微微用力收紧:“是吗……是这样啊……这就是你一直躲着我的根本原因吗?”说到最后,她的唇角勾起浅浅一笑,“真是个傻孩子……”
“在那里嘀嘀咕咕什么呢星宫郁理!还想不想要你妈活命了!”许是自己的一番表演并没有让对方如想象中地那么配合,新田浩之狂躁地对着空白的一处墙壁射出了一支弩|箭,只听呯的一声,一支金属箭半截身子扎进了墙壁中,“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人!”
郁理抬头看他,脸色平静:“学长,你嫉妒的样子真是丑陋啊。”
新田浩之的脸上瞬间又多出了几条青筋:“少废话!”将弩|箭抵向了留美子的脖子,“你砍不砍!你不砍我就杀了你妈!看看到底是你的手重要还是你妈重要!”
被逼迫到这份上,郁理再无选择,一身黑振袖的她双手举刀,缓缓抽刀出鞘。
冰冷的刀身彻底显露在人前时,新田的脸上也露出兴奋之色。
肥前忠广的锋利他在鬼头烈一次次的斩人下可是亲眼见过的,只要用力一点,别说是手,就是人头也能轻松砍下。
……快了,快了!
星宫郁理这个噩梦马上就要彻底消失!他再也不用为当年的那些耻辱感到狂躁和痛苦了!
眼见星宫郁理右手握刀,面色凝重地将刀刃举高到左臂上方,男人的扭曲狂热几乎要溢出整张脸,他一双逐渐充满血丝的眼珠子清晰地映照出那把举着的刀开始往下劈砍。
下一秒,鲜血飞溅。
但痛苦的惨叫却是从新田浩之的嘴里发出来的,他原本举弩的手腕上明晃晃地插着一把做刺身用的柳刃,因为过分疼痛,手|弩早就在这过程里被甩到了远处。
“贱人,你敢骗我!”他这时哪还不明白,刚刚星宫郁理的那番言行完全是假动作,借着他把注意力高度集中在砍手的刀上,然后把藏在左手袖中的小型柳刃直接甩到他身上。
之前在厨房里做龙女大菜时,她就把柳刃事后偷藏进身上了!
但他也只能骂到这里了,想再开口继续时,肥前忠广锋利的刀尖已经直抵他咽喉。
刀身雪亮,持刀的人此时的眼神却比刀剑更冰冷,但让新田浩之更加刺痛的是那双眼睛里的俯视和不屑,一如当年那场食戟战败后她看他的表情。
“抱歉学长,这次还是我赢了。”似曾相识的话语,新田浩之一瞬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远月那个耻辱的一天。
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
这个人,这个女人……!
“可恨……呃啊!”
所有的愤恨和不甘最终都结束在刀柄敲击在脑袋上的最后一击里,新田浩之惨叫一声,直接重重倒地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