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说出口,梁又夏自己也愣了下,不知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灯光扫过后,二人又掉入沉闷纯粹的黑暗,一切仿若张隐形的大网。
“当然没有。”
然而,耿竞青转过身来,语气似笑非笑,似乎是被她逗到了:“想什么呢?”
梁又夏闭上嘴,凑近他,借着微茫的月光,发现自己确实是想太多了。果然如此,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哭呢?除了演戏,她根本都没看他哭过。不过如此观察,又确实能发觉耿竞青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可究竟是哪儿,她也没有参透。
“我——”尴尬浮上心头,她卡壳片刻,有点糟心地回过头,“我去了。”
“梁又夏。”
他叫住她,但又没了下文,只是像道烟一样站着。梁又夏又脱口而出:“……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进组哪有不瘦的。”又是那种寻常的语气。
她静了静,想起了方才。
“童硕心是你妹妹?”
片刻。
“你还记得李伊吗。”他说,“她是李伊同父异母的姐姐。”
梁又夏低下头,原来,原来是这样。
“小伊还好吗?”
耿竞青“嗯”了一声:“你弟呢?”
“也还好。”
再也无话,好像两个人都累了。梁又夏轻声说:“没事的话我就去了。”
她穿过马路,进了便利店,挑了最贵的烟。刚要付款,又走到冰柜处,挑挑拣拣,随后拿了盒子蛋糕,再一股脑地买了些面包零食。
售货员看起来忍了大半天:“那个,请问是梁又夏吗?”
“啊……”梁又夏抬起眼,“对的。”她在国外时随便出街,回来了总是不太习惯作些遮掩。
跟她拍了合影,梁又夏提着东西回去。
耿竞青仍站在那儿,似乎是刚打完电话。她把烟盒拿出来给他。
“买了什么?”
“一些吃的。”梁又夏低声问,“你要吗?”
话音一落,他伸手接过袋子,似乎是看见了什么。
耿竞青把那个盒子蛋糕拿了出来。
“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半。”
“还没过零点?”
“……嗯。”
他问:“你给我买的?”
梁又夏想,她要是他,绝对不会这么问出来。
“是。”过了会儿,她回答,“我本来也常在便利店买蛋糕。”
“哦,这样啊。”
梁又夏脸热起来。
耿竞青忽然笑了笑:“你给我个生日礼物吧。”
心跳漏了一拍,她问:“什么礼物?”
“什么都行?”他挑了挑眉。
“……你要是要星星,我肯定是不能给你摘下来的。”梁又夏有点一板一眼地说,转身朝车走去,“先上车吧。”
她听见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不能吗?”
一上车,困意再度袭来,她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那段山路实在太曲折颠簸,尽管车开得很慢,梁又夏还是被晃醒。幸好明天没早戏,还能多休息一会儿。
她坐正,随后发现烟盒没开,蛋糕盒子倒是空了。
他们迟迟才回,别人也还没睡。远远地,就能看见有好些人站在那儿等,估计是为了今天晚上的事吧。
梁又夏先下了车,刚想打声招呼离开,却发现众人表情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她环顾了一下到场的人。
陈晓雅开口:“鲍远已经在回北京的路上了。”
梁又夏怔忪:“啊?”
“后续到底怎么处理要等具体检查结果出来,明天的拍摄先缓一缓。”
她莫名其妙:“……陈导你在说什么?”
“鲍远骨折了啊,不是跟你们说了吗?”
“……”梁又夏第一反应是——
今天到底怎么了?
她双眼一黑,这时耿竞青过来,杨帮道:“你还没跟又夏说?”转而向梁又夏解释,不对,是总结——
他们有可能得换个男主角。
***
核心演员临时退组,梁又夏拍了十年戏还是第一次遇到。
前功尽弃,投资也打了水漂,更别提他们现在不只是拍电影,还是在拍综艺,这一背景下,两个项目都得停一停。
尽管众人的中心意思都是,等大医院检查后再作决定,可看他们的神情态度,大抵都已经有了个方向。鲍远也算是在春春这趟事上摔的,因为喝太多又急,居然意外地从高阶楼梯上滚了下来。
要是站都站不起来了,这怎么坚强、怎么用替身科技都没办法。
梁又夏困意散去,跟着节目组和剧组团队去开会。
临时会议室里,几只微小的飞虫在白灯管周围兜转。
“好。”
“嗯。”
“好,我知道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好休息。”
总导演听到那句“一百天”就要倒了,接过耿竞青的手机,又说了些宽慰的话——但语气多少有点勉强,鲍远这算不上工伤,后果却不是一个人承担啊。
随后,总导演面色凝重地看向众人。
“怎么样,那边怎么说?”
“脚跟接近粉碎性骨折,等消肿后要进行手术。”
“这就粉碎性了?这……”
“鲍老师之前就出过车祸的,应该是有点旧伤。”
有人问:“所以现在是不得不……的程度吗?鲍远那边是什么意思?能不能……”
耿竞青开口:“你让人家不考虑后遗症强行坚持吗?除非改戏变通一下。当然,我不接受改戏。”
“不行,不能改,一出戏两个跛脚啊?”闻言,杨帮也坚定道。梁又夏心想,电影里女主角跛脚,现在成男主角走不动了,还真是阴差阳错。
“你先跟老板们打个招呼吧。”耿竞青对着总导演道,“我这边已经说过了。”他明明是刚接手这意外,做法却利索淡然得多,这时自己当资本家的好处就显出来了。
总导演苦兮兮地点头。
“行了。”杨帮拍拍手,他也参与了投资,是半个出品人,“就两个方向,等,或不等。”
“等的话就要拖时间,也很可能要改点戏。我们这边没几个有时间等的人吧?”
“不等的话……现在可以考虑换哪个演员了。”
总导演:“他那边紧急治疗一下有戏么?加点替身呢?”
杨帮:“你一定要这样也不是不行,但不还是得拖,影片效果大打折扣,那最后烂名还不是我们主创背啊,那么好的班子呢。”
耿竞青同时道:“我九月后有别的项目。”
“什么项目,也是电影么?”
耿竞青不置可否,梁又夏心里却想到什么
总导演突发奇想:“哎,那这样行不行?我们把桃木门换成这个新……”
耿竞青打断:“什么?”
这是急了眼什么都敢说,甚至连是什么电影都还不知道,梁又夏看着剧组人员不大好的脸色,出声缓场:“导演,您在想一想。”
总导演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太过了,叹了口气:“我去打电话了。”
突逢意外,众人情绪都稍微有些低落。这会议室面积不大,却塞了不少人,逼仄的室内一时安静无声。
杨帮拍了下桌子:“都来提名吧,能换谁?大家心里有想到什么人吗?”
“嗯……吴子嘉?”
“太老了,我写的就是姐弟恋。”
“可鲍远……”
“人娃娃脸啊。”
“何筑?”
“听说爱耍大牌。”
“耿导在这儿还敢耍?”
“对我们这些小的耍啊!”
“我靠,不如就借卫德来?”
来凑热闹的何生导演开口了:“……演得蛮差的,别说轧戏了。”
梁又夏静静地听,脑里溜了一圈,却也想不出能有谁。
“哎,我听说徐永君最近在北京?”这时,有个没眼力见地急道。徐永君可谓是年轻导演的代表,但同耿导一样一开始是演员出身,《我愿意》黄了后他就久不出面了,不妨找他试试?“你们有谁熟吗?”
“你……”
耿竞青面无表情,没说话。
说话的人也回过了神,气氛慢慢尴尬起来。
“不行。”
然而,开口反对的却是同样来凑热闹的童硕心。
梁又夏有些意外地看过去,童硕心冲她勉强地笑一笑,她愣了愣,也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还有谁?大家脑筋动一动。”杨帮咳了一声,心道找徐永君那不如找耿竞青呢……等等。
等等!
等等等等。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瞬间膨胀。
杨帮没憋住:“耿竞青。”
“要不……你上?!”
四周哗然。梁又夏心中一震,看向中间的男人。
耿竞青抬了下眼皮,仍然很淡定的样子。
分秒流转,会议室的灯光仍在大亮。
梁又夏率先回房休息,但躺了半晌,没能睡着。
于此深夜,几条关于《90分拍摄》的热搜悄悄上爬。
“绝了,杨帮是不是被耿竞青谋害的。”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我的情有独钟啊啊啊!”
“内部人员,梁鲍准备发澄清了,等着吧。”
“耿竞青多少年没演过戏了……”
“冷知识,他当演员拿过的奖含金量比鲍高。”
“烫知识,梁又夏柏林影后,知道该怎么加戏了吧?”
“得了吧,柏林影后但片子都上不了。”
……
梁又夏合上手机。
她平日很少看社交媒体,今晚也只是一时兴起,却不想节目组的动作如此之快——鲍远要没下车,这也算打了热度,要真下车了,那就当铺垫了。
但还借耿竞青的名头,他是答应了吗?
现在已接近凌晨两点半,她翻来覆去,始终无眠。
梁又夏打开灯,拿过剧本,希望能催催眠。分明是随意翻开,却不想刚好就是下场要拍的戏——
“第六十三场,‘吴心田注视着涵明,倾身吻上他的唇角’……”
梁又夏猛地合上,躺平。
两点五十五分,又闷又躁,梁又夏穿了个薄外套出门。
边走,边踢了下路上的小石子,实在无聊,又用脚尖把石头拢起了圈,在圈里蹲了一会儿。
腿蹲麻了,她站起来,抬头望了望夜空,决定再走个十分钟就回去。常常一归不出,却没曾想这片居住区还蛮大的,不远处有个没水的废弃池塘,和一片荒地。
梁又夏靠近那个池塘,发现自己就离耿竞青住的地方更近了。她难以抑制地想起那个夜晚,想起今晚的童硕心,想起鲍远,她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个人都挺幼稚的——
这也有点奇怪不是吗。
梁又夏静静地想着,而这时,寂寥的夜中响起车声。
她侧过头,有些惊讶,他们居然开会开到这么晚?
不多时,男人停好车,朝她的方向走近。
梁又夏慢慢站起来。
耿竞青声音里倒不见太多疲惫:“你站在这做什么?”
“睡不着,出来走一下。”她道,“你们讲什么了?这么晚……”
“还能有什么。”
梁又夏默了默,忽地想好好看看他的脸。或许是夜太深,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看什么?”
“……不是说要换你吗?”梁又夏道,“想看看你有没有涵明的感觉。”
“那你说有吗?”他挑了挑眉。
梁又夏收回目光,一时没有回答。然而耿竞青一刻也不停,思维也跳跃:“涵明是什么感觉?”
“感觉是说不出来的。”梁又夏稍微找回理性。
“也是。”他似乎很有聊天的兴致,“为什么睡不着?”
“……突然说要重拍,有点担心。”完全胡诌。
“担心什么?”
梁又夏心乱如麻,感觉男人更靠近了。
“……担心没第一遍拍得好。”
“哦,”他语气轻快,“那要不要排练一下?”
“……什么?”
她抬起头望他。月色为两个人都镀上朦胧的银辉,她都要以为这是梦境。
“下场戏要拍什么来着?”耿竞青插兜站着,很是主动地回忆,“好像是第六十三场?”
“……”
梁又夏无法说不是。
他们更近了。
真的是梦吧,因为她没觉得自己动了,那力量仿佛是来源于脚下的大地,在为这场鲁莽的靠拢偏移。或许并不鲁莽,但,很鲁钝。
地在动,天也在动,唯有心快停了。那应该是梁又夏某次出差的时候,一个深远湿热的晚上,他们打了很久的电话。她刚结束工作,累得说话也没了力气,无意抬头,望着望着,突地发现月亮一直移动,却又始终没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她同耿竞青说了。耿竞青道,他那边的月亮也是一样。
梁又夏陷入了沉思,头都要仰僵。许久许久,耿竞青才喊了她的名字。
他的声音无奈又正经,带着笑意:“是云在动啊。”
原来就是个这么简单的物理问题。那语气让她靠近手机的半边身体都有点发麻。
这大概是梁又夏脑袋最不灵光的一次了。那个瞬间,过了很久也能时常想起,久到就在此刻,它又忽然浮上她的脑海。
不知何时,梁又夏闭上了眼睛,直直的睫毛微颤。这不是吴心田和涵明的电影,但她只能将它当作排练——
下一秒,鼻尖感受到的热度蓦地消失。
“你还当真了啊。”耿竞青语气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