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零二分,耿竞青生日宴会上,杨帮被助理拉出来:“春春她奶奶来了!”
“她奶奶来了?”杨帮大声道,“哦!来接小孩回去啊!”
杨帮酒醒了几分,去找副导陈晓雅。她帮忙看着孩子。
然后,他们就发现,春春似乎不见了。
九点三十五分,几个人来到监控室,开始查视频,什么醉意都无了。
杨帮凑近显示屏,伸出手指着上面的一个黑影:“……这是个女的吧?”
“女人?”
梁又夏系好副驾驶座的安全带,看向启动车子的耿竞青:“就是一个陌生女人?”
“应该是。”
拐孩子也这么明目张胆了?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在人来人往的饭店?
“报警了吗?”
“报了。”耿竞青声音低沉。
车子开始向前,初始车速就极快。
孩子是在聚会丢的,也就差不多等于在剧组丢的,还是一个只有奶奶的留守儿童。但离事发也才过去一个小时,情况应该还算乐观吧?
她心头紊乱,又听到了耿竞青的手机铃声。
就是手机系统的默认铃声。闻此,梁又夏下意识转过头去,看见显示屏上弹出的来电提醒。
她也不知怎么想的,手本能般抬了一下,想要帮正开车的耿竞青接了。
几乎只滞了一秒,梁又夏就反应过来,不动了。
耿竞青似乎没注意,倒是一如寻常的语气:“帮我接一下。”
“……”梁又夏庆幸又恍惚,伸手,点了接通。
“哥!”
……那是童硕心的声音。
她看着屏幕,上面没有来电人名称。但很快,梁又夏就确定了,打电话过来的人确实就是童硕心。
耿竞青:“怎么了?”
童硕心:“你现在是不是在往银岭这边来?别来了,派出所的说不管。”
梁又夏忍不住出声:
“不管?”
“啊,又夏姐么?”童硕心那边停了一停,“对……就是……”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电话打到这突然就断开。耿竞青皱眉,下一秒,把手机扔给了梁又夏,放缓车速靠边。
她懂了他的意思:“……密码。”
“一三四二。”
顾不上琢磨这四个数字的含义,梁又夏打开最近通话。他哪一个都没备注。就在她要拨回给童硕心时,如有所感般向窗外瞥了一眼。
霎时僵愣。
印着整形广告的城际大巴里,唯有车尾处的灰色纱帘没拉上,一张小小的脸贴在上面,有点茫然似的。
“耿竞青,别停车——”
梁又夏回过神,飞速打开摄像头拍了车牌:“跟上那辆大巴,春春在上面!”
她都来不及感到惊喜,后知后觉意识到大巴的线路就明晃晃地写在那儿。
K6?
那一边,耿竞青踩紧油门,却没能超过前面的轿车,眼睁睁看着那辆城际大巴向远驶去。
“K6,”梁又夏查找公交路线,手心出汗,“是要去高铁站?从这到终点站没有站点了。”
“再打电话过去。”
不待他讲,梁又夏就回拨给童硕心,但居然显示对方已关机。今天还真是跟拍电影一样,没有办法,她又试着找杨帮。
这个红灯跳得很快。耿竞青车速渐飙,跟着导航追向大巴,路景越发偏僻。
忙音响了五秒。
电话通了,蓝牙连上。
梁又夏开口就问:“派出所不管是什么意思?”
“又夏?”
杨帮那边声音嘈杂,他没立即回答,反而好像是抽出身在跟谁争吵,声音遥远模糊。
梁又夏蹙眉:“杨帮?”
”哎,等等。”
片刻,杨帮终于上线,直击要点:
“——那个女人是春春亲妈。”
“……”
亲妈?
“春春奶奶一开始不说,去报案后警察查出来那人是春春亲妈,还有监护权纠纷,这就管不了了。”杨帮道来,“其实春春不是留守儿童,嘶,这怎么说呢。”
“她那亲爸确实不回家,但她妈是……她妈是找不到她,被她爸爸那边的人藏起来了!”
“反正就跟、就跟《我愿意》一样。”杨帮叹口气,“懂了吧?离异夫妻抢孩子,赶巧给我们遇上了!”
他又问:“你们没来派出所吧?”
车里静静的,梁又夏哑口无言,胸口像被堵了块石头。
这真是意料之外……也情理之外。
耿竞青开口了。
“没来。”
“嗯,那你们在哪儿?”杨帮叹口气,“我这边她奶奶在闹……叫我们把人抢回来,说是剧组的责任,这怎么管啊?”
“抢什么?”
“小孩啊。你们在哪?”
事态实在复杂,见耿竞青没说话,梁又夏压住那股荒唐之感,把追大巴的事给杨帮说了。
杨帮很惊讶,又掉线了一会儿,然而回来后他说:
“喂?你们要不追过去吧。”
梁又夏看向正在开车的男人。
“她奶奶一直在吵你知道吗……她爸也打了电话过来骂人,但、但这个闹大了不好吧?你们要不去试试追回来,就还是先让小孩回到村里……”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梁又夏默了默,问了个没人能回答的问题:“那春春怎么想的呢?”
杨帮一时无言。
“那谁知道,但幸好不是真的人贩子。”他说,“等等,节目组的人要过来跟你们……”
下一秒,一直没出声的耿竞青忽然伸手,把电话挂了。
梁又夏有点愕然。只见男人再次提速,恢复了先前的追赶。
她没说话,懂了他的意思。
毕竟还是轿车快,约莫一分钟,已能看见那大巴的车尾,不必担心追丢。
梁又夏攥着他的手机:“耿竞青,开慢点。”
又贴着那大巴行驶了八九分钟,两辆车都开进了停车场。不远处,高铁站的红色字牌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耿竞青率先停好下车,梁又夏跟着下去,站到正在倒车的大巴附近:“我去吧。”
他片刻后才开口:
“一起过去。”
春春和她妈妈是最后下车的,没带任何行李。
这个高铁站人流稀少,此时四周也没有太多人。
梁又夏迈步靠近,还来不及出声,那个中年女子就条件反射般把小孩往后一揽,睁大眼睛看她:
“你干什么?”
见此,梁又夏把准备好的话咽了下去。
她先低头喊了小孩:“春春,这是你妈妈对吗?”
中年女子捏紧春春的手,往后退了几步:“你们是谁?”
她抿住嘴,刚要开口,一旁的耿竞青蹲下。
“春春。”他没什么情绪地说,“你是要跟你妈走,还是回你奶奶那里。”
“……你哪位?”中年女子声线愈发激动,拖着小孩往前走,“你凭什么管我们母女俩?”
耿竞青几步就截过去,拉住春春另一只手。
她看起来有点迷惘。
须臾。
耿竞青重复了一遍。
春春说:“妈妈。”
“好。”耿竞青很干脆地站起来,“我是电影导演,在三萧县取景,找了春春来演了几场戏。麻烦你留个银行卡号给我,到时剧组会转片酬过去。”
中年女人胸膛起伏,看了他们半晌。
“……我从广州来的,我都从广州找过来的,”突然,她没头没脑地说,声音沙哑。
“我找一年了。”
梁又夏别过头。
她听见,耿竞青“嗯”了一声。
月亮隐在乌云深处,时高,时低。
“回去吧。”
身心俱疲,一天发生的事像过了一周一样繁杂。梁又夏心神混乱,靠着座背,沉了下去,却渐渐察觉哪里不对。
她点开手机导航,这才明白:
“……我们好像走错路了。”
时间被距离丈量,在失误中疾驰。夜空高远,这里的星点比在伦敦要多一些,之下是无名的江流。水流一阵阵的,把那荡漾的光影冲得溃散,直到它们无力地逃离,陷入进新的阴影。
梁又夏靠着车窗望,微微困乏。
然而车子却缓缓停下。
耿竞青道:“我开累了,休息下。”
梁又夏立马睁开眼:“换我来开吧。”
“……没事。”他摇摇头,“我出去透口气。”
说完,耿竞青下车,走到江边。
梁又夏想了一会儿,也下了车,走到耿竞青后面四五米的地方。
已是深夜,有些寒凉。
她突然想知道现在几点了。
这时,他忽地开口:“能帮我买包烟吗?对面有便利店。”
梁又夏一愣,烟?她都不知道他抽起烟了。
“……你要什么牌子的?”
“都行。”
“好吧。”
旋即,梁又夏转身走了几步,却很快停住。
这边没有路灯,几近漆黑,唯有对面的便利店孤零零地开着。
风也安静。
似乎察觉她停了下来,耿竞青顿了顿,又低低地说:
“去吧。”
“好。”
但梁又夏不动,定定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恰在此刻,一束灯光来了。
无名江的探照灯静悄悄开启——扫过最边缘的亭子,到连片的野丛,扫过水流里睡觉的鱼,然后,直至站在江边的两个无声的人。
“耿竞青。”梁又夏问,“你是在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