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就连那条日夜不休的街道也渐渐安静下来。
缓慢的脚步声从巷子口走进来，他走的很慢，走两步就要停下来，犹豫不决的反反复复。
程千舟没动，一条腿曲着，一条腿随意的伸出去，脑袋朝后倚着墙，双眼从那条燃尽的烟灰上移开，淡淡的开口：“你来干嘛？”
脚步声霎时停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站在程千舟面前的是刚刚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男生，他个子不高，整个人很瘦弱，骨架又明显，所以看上去显得很不协调。
他垂着脑袋，不去看程千舟的视线，声音也很小：“你怎么不跟他说实话？”
程千舟仰着头，轻轻嗤笑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所谓:“没必要。”
其实当年报警说宋火谦碰毒的人并不是程千舟，而是这个叫张开的男生。
说实话程千舟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帮他。
或许是当年张开在宋火谦失智般的质问下的瑟瑟发抖让他那莫名其妙的同情心开始作祟，于是脱口而出的三个字“我报的”让一切都发生了巨变。
小声的抽泣突然传进程千舟耳朵里，张开垂着脑袋，情绪突然不受控制，眼泪掉下来。
“不是吧，哭了？”程千舟声音放缓了一些。
张开在他面前蹲下身子，拿手背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抬眼对上程千舟的视线，声音诚恳：“程哥，真的谢了。”
程千舟象征性的在张开肩膀上捶了一拳。
张开懊恼的又使劲锤了自己一拳：“妈的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就觉得他那样做不对，说了也不听，我就直接报警了，都怪我，都怪我。”
程千舟脑袋微微仰着，从小巷中延伸出去的天空狭窄又小，半晌才开了口：“他出来以后，碰过吗？”
张开：“没有了，从来没碰过。这几年他都挺乖的，也不像之前那么混了，我们几个哥们都在一块，他挺仗义的。”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就是，有时候一块吃饭大家还是下意识的把他身边那个位置空出来，后来想起来你不在这儿还挺难受的。”
“程哥，你回来呗，宋哥不可能不让你回来，虽然现在咱们不在一个学校，但离得那么近，平常一块吃个饭也行啊。”
程千舟撑着身后的墙站起身，碰到腹部还是很疼，他倒吸一口凉气，隐忍着说了句：“再说吧，那家伙记仇的要死，估计我现在正躺在他暗杀名单里。”
他这么说其实也只是想让张开把心里的内疚减弱一点。
事实上，怎么可能回得去。
走之前程千舟背上单肩包，少年身形瘦高，嘴角还挂着触目惊心的伤，他一转身跟张开开玩笑似的说：“看好他啊，他要是再干出什么混事儿跟我说，我可要还手的。”
“知道了哥。”张开原本紧握的拳头松开，他看着程千舟有些单薄的背影，声音有点发抖。
程千舟在人群中本来就够引人注目的了，再加上他这一身的伤，尤其是嘴角和眼睛上挂着的淤青，简直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他一到学校就被丁毅抓着问东问西。
“程程！你这是怎么搞的啊？来，让我好好瞅瞅。”丁毅鬼哭狼嚎的把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程千舟拽起来。
“滚远点，我还没死呢。”程千舟一脸困倦，不耐烦的甩开丁毅的手，又重新趴那了。
关键是丁毅太像哭丧的了，表情什么的也很到位。
程千舟忍住没一巴掌扇过去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
“你快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知道不，现在学校里都在传说有人看见你跟隔壁职高的人打架，就是这几天老在咱们学校门口转悠的那个。”
“你快跟我说说真的假的啊”丁毅一副极其想知道的表情，晃着程千舟的胳膊。
程千舟突然坐直身子，睁开带着倦意的眼睛，盯着丁毅，淡淡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他们打架吗？”
“为什么为什么？”丁毅渴求的眼神呼之欲出。
程千舟凑近他，缓缓说：“因为他们跟你现在一样，很烦。”
丁毅：“……”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怪。
程千舟的伤实在太过于明显，被贝德华看见了，逃不了一场从心至身的心理教育。
但贝德华每次都能在程千舟的耐心到达极限之前把他放走。
站的久了，程千舟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脚腕，推开办公室的门。
门刚一推开，身前一个边走神边走路的女孩就这么直直的撞过来，一下子撞进少年胸膛。
“真就一点路都不看？”程千舟低垂着脑袋，眼睛微微向下瞟了一眼撞进自己胸膛的女生。
顾初晴原本被学校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传言吓得不轻，有人说程千舟跟人打架受了伤，又有人说他腿都断了，甚至有人说他残了的，以至于顾初晴一上午都没怎么听课，想亲眼看看程千舟到底怎么了。
明明昨晚送他回家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难不成是因为她？
顾初晴匆匆忙忙的朝后退了一步，连连道歉，一抬眼就看着这个她惦记了一上午的男生。
她第一反应先是松了口气，没残。
不过下一秒她的心又被揪起来，程千舟脸上的伤她光是看着就已经能感觉到疼了。
“你怎么了？”顾初晴仰着脑袋看着他，小声的问。
这回换成程千舟目光躲闪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受不了顾初晴这幅模样，就像小时候自己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到家之后秋舒的表情似的，都让他有一种内疚的感觉。
“没事儿”程千舟的眼神飘忽不定，“就，不小心。”
顾初晴还是问出了口：“是不是昨天你送我回来之后碰到了那帮坏人？”
“不是，跟你没关系。”程千舟很快否认。
“真的？”顾初晴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勇气，直直的盯着程千舟。
距离上课铃声响还有四分钟，周围来来往往飞奔打闹的同学，程千舟跟顾初晴两个人堵着办公室的门，僵持不下。
“真的。”程千舟很轻很轻的吐出两个字。
后来顾初晴才知道，程千舟撒谎的时候视线会乱瞟，声音会变得没那么有底气，整个人的气场也会降三分。
所以她那时候才敢直视程千舟的眼睛。
“门口站着的是谁啊？”贝德华越过程千舟朝顾初晴的位置张望了一下。
顾初晴这才从程千舟的眼睛里跳出来，回应了一句：“老师是我。”
两人擦着肩膀交错而过。
“您找我有事？”顾初晴问道。
贝德华靠在椅背上，看着程千舟走出办公室关上门才跟顾初晴开口：“数学竞赛的事，我们老师讨论了一下，决定让你跟程千舟组个组合参赛，你没问题吧？”
“啊？”顾初晴难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我？”
贝德华：“是啊，怎么，上次考试不是考得挺好？”
“但是这是竞赛啊老师，我怕我应付不来。”顾初晴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她一直觉得自己的成绩能进步完全是因为运气，再加上她那傻乎乎的努力。
“没事儿，程千舟会带你的。你有什么不会的就问他，别不敢，那小子你别看天天冷着一张脸，你问他题他肯定教你，他要是敢不教你过来告诉我。”
贝德华想到了什么似的，嘱咐道：“给你这么好的资源你可别浪费了啊，多跟着他学学。”
其实他是想跟顾初晴说，不是他想选她，是程千舟自己选的人，但程千舟那天说了好几遍不让告诉顾初晴，他答应了人家也不好意思再说了。
“那个——”贝德华欲言又止，半晌才开口，“你跟他准备竞赛这段时间也好好留意他一下，这孩子家庭环境比较复杂，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又整的一身都是伤，我记得上次看见他这样还是好久之前了。”
“总之，你最近多注意注意他，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就跟我说。”
顾初晴本来想要推脱掉数学竞赛这件事，但一想到要是她拒绝了，老师就会找别的人来多多“注意”程千舟，她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行。”她最终还是答应了。
参加数学竞赛虽然压力很大，但也意味着她有更多机会去跟程千舟接触。
她不想把白来的机会拱手让人。
接下这个重担以后，顾初晴上数学课都更加用心了，但压力也是接踵而来。
每天晚上三个年级参加数学竞赛的人都要利用最后两个晚自习一起去一个教室补习。
这也就导致了本来写作业就慢的顾初晴更写不完作业了。
于是蝴蝶效应开始生效。
她那白色的小书包变得更鼓，睡觉的时间变得更晚，白天就变得经常打不起精神来。
这天晚上，顾初晴在一堆数学题中抓狂。
她刚刚问了程千舟不少数学题，对方也没睡，贝德华说的没错，无论她问多少题程千舟都恢复的很快。
现在已经晚上一点整了。
今晚的数学题好像格外的难，以至于顾初晴做一道卡一道，心态快炸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在键盘上打到：
-老师到底为什么选我参加数学竞赛啊
屏幕这头的程千舟看着书桌上亮起来的手机，放下笔解锁。
他看着顾初晴字里行间抓狂的情绪，不由得弯唇轻轻笑了笑，在屏幕上输入：
-因为他觉得太聪明的我带不了，我只能带笨蛋。
作者有话要说：贝德华风评受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