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男生在下一站下了车,临下车前还愤愤的瞪了一眼靠在椅背上的程千舟。
车子缓缓向前开动,顾初晴看见黄毛男生下车后跟一帮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的男男女女汇合,几个人聒噪的围着他说着什么。
一个女生指着黄毛说:“你输了,今天你请客!”
黄毛男生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气哄哄的说:“他妈的我就差一点,突然蹦出来一个男的。”
“别解释了,输了就是输了。”几个人推推搡搡的朝前走了。
原来只是一帮用大冒险打赌的初中生而已。
看来真的是她太多疑了。
后座的男生舒展了一下两天无处安放的腿。
车内的光不亮,程千舟带着黑色的口罩,碎发搭在眉眼处,看起来比刚才柔和了一些,但说出口的话依然透露着凉意。
“你挺善良的。”
顾初晴端坐在椅子上,两只手紧张的握成拳头放在膝盖,要不是程千舟跟她说话她根本不敢回头看。
听见这声阴阳怪气的语调后,顾初晴有些僵硬的扭过头,讪讪的说:“没有。”
孙芮在一边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就差端着一桶爆米花了,她看向程千舟的眼神不能说是毫不遮掩,只能说是明目张胆,头拧的快有180度了。
“别跟陌生人说话,要我教?”程千舟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脑袋微微朝后仰着,他用这个角度看人时总是透着一股浓浓的疏离感。
让顾初晴觉得他有一种在看白痴的错觉。
而她就是那个白痴。
想到最近发生的事,从被骗再到被威胁,虽然全都是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全都是因为自己太好骗,但对于她来说,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坐在自己身后的男生啊。
她不由得泛起一阵委屈,却又清楚的知道跟程千舟本人根本没有一点关系,委屈找不到地方发泄,就从眼睛里跑出来了。
不过,她很会隐藏。
顾初晴吸了吸鼻子,很快恢复正常的情绪,小声应道:“知道了。”
身后的人半天没有回应,就在顾初晴以为他不会再搭理她时,程千舟突然坐直了身子,朝她靠了过来。
熟悉的清冽味道萦绕过来,像一个温暖的拥抱。
像一个顾初晴幻想中的拥抱。
她整个人僵住了,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像是被雪冻僵的松鼠,只有被猎人捡走的命运。
紧接着,一道低沉而柔和的声音在顾初晴耳边响起:“你哭什么?”
这都能看出来???
顾初晴一脸懵逼,虽然眼眶因为刚刚的委屈有些湿润,但程千舟是怎么看出来的?她根本没转过脑袋啊。
难道是因为刚才吸了下鼻子??
可就连坐在她身边的孙芮都毫无察觉,程千舟竟然能感觉到她哭了。
顾初晴一时之间有些慌张,刚想否认,但一转头就撞进一双凌厉而清澈的眼眸,声音因为心虚而低了下去,眼神躲闪道:“没,没哭。”
“哭了?!”旁边的孙芮见情况不对,一嗓门吸引了一车人的视线。
怎么回事?这俩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刚刚她不过是弯下腰捡了个掉在地上的耳机,咋一抬眼还给聊哭了呢?
孙芮一把抓住顾初晴的肩膀,转到她自己这边。
她的视线在程千舟跟顾初晴两人之间来回徘徊了一下,在脑海里大概想到了顾初晴为什么会哭的原因。
肯定是委屈了呗。
“程千舟”,孙芮正了正神色,一脸严肃的叫了他一声。
程千舟眉梢一挑,音调上扬的嗯了一声。
“你真得好好注意注意了。”孙芮说的苦口婆心,“现在这个社会,利益关系非常复杂,很多人为了赚钱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说事。”程千舟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
“你知不知道学校论坛上有人——唔”
孙芮正想慷慨激昂的在正主面前告状,却被顾初晴一把捂住嘴按了回去。
“论坛上有人,有人晒你照片。”顾初晴一边按着因为被打断而极其不满的孙芮,一边把孙芮说出去的话补全了。
程千舟平时从来不看论坛,自然不知道论坛里发生的事情。
他从来不关心这些东西。
但顾初晴遮掩的意味太过明显,程千舟微微蹙眉,盯着顾初晴看了两秒。眼神里带着探寻的意味。
他明显不相信顾初晴胡扯的东西。
顾初晴不知道废了多大的功夫才忍住了下意识躲闪的动作。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时,车到了一个站点,缓缓停了下来。
程千舟视线一瞥,脸色登时间冷了下来,浑身散发着一股戾气,是顾初晴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只见公交车门缓缓打开,从车下冲上来一个喘着粗气的男人,一上车就直直的冲到后排的位置,指着程千舟大声的说:“下车!”
程千舟眉心紧紧蹙着,神色是里是掩盖不住的厌恶,他搭在椅子后背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别在这闹行吗?”程千舟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
顾初晴被吓傻了,僵硬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程千舟惹上了社会大哥???
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的这个念头让她不禁脊背升起一股凉意,结合起之前那个威胁她的男人曾经说程千舟在背后捅了他们一刀的说法,顾初晴难免会想到,他们难道是来报复的?
一想到程千舟要是下了车就会有很大的危险,顾初晴什么也不顾上了,站起身挡在程千舟身前,面对着那个又壮又凶的男人,脸上恐惧的神情还未散尽,声音细小却很坚定:
“你干什么!我告诉你,程千舟是我们的朋友,你要是把他带下去我立马报警抓你,有本事你把我们仨全都带走!”
孙芮:“……”我就不用了吧。
男人一时之间有些怔愣,显然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空气一阵安静。
突然,身后的程千舟嗤笑了一声,打破了这股莫名其妙的气氛。
顾初晴迷茫的转过脑袋,神色有些生气。
这么严肃的事情,很好笑吗?
只见程千舟的手伸向一边,摸索到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轻轻一勾就勾到男人面前,说了句:“我妈让我给姥姥带点药,送完就回去,行了吧。”
男人这才松了松神色,有些犹豫。
公交车司机朝后吼了一声:“干嘛呢干嘛呢,搁那开会呢?下不下车啊不下车走了啊。”
男人迅速转身跟司机连连道歉,然后又看了一眼程千舟,才下了公交车,朝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小轿车走过去。
只剩下顾初晴一个人尴尬的站在原地。
“坐好了!”司机又吼了一声。
顾初晴回过神来,缓缓坐了下去,像是不死心似的扭头问了一句:“他是……你爸?”
“嗯”程千舟轻轻应了一声,刚刚的戾气全无,还显得有些轻快,半晌他敛了敛神色,又补充道,“算是吧。”
程千舟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吵架,有时候两个人都不回家,只剩程千舟一个人,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
习惯到每天晚上都能听着两个人吵架的声音入睡。
但突然有一天,一向聒噪的家里突然安静下来。
两个人竟然能心平气和的坐在沙发上说话了。
程千舟天真的以为他终于摆脱了那种无休止争吵的环境。
后来他才知道,安静下来是因为两个人都吵累了,要分开了。
两人离婚后,程千舟一直是跟着母亲秋舒的,但姥姥生病以后,他每天看着秋舒累得脚不沾地,又要赚钱供他上学,又要攒钱给姥姥看病,巨大的无力感包裹住那时候小小的他。
他曾经一度想要辍学来着。
但被一个女孩给拦下了。
初二那年,程千舟突然提出要去跟父亲程永望生活,那天秋舒抱着他哭了好久好久。
因为原因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程永望当时已经再婚,娶了一个叫赵涵的女人,而且又生了一个女儿,家庭情况还算富裕。
秋舒联系上他的时候,程永望乐意至极。他正愁生不出儿子呢,就有人白送一个已经养了这么大的儿子。
程千舟刚过去的时候,第一眼差点把程永望新找的老婆认错,她长得跟秋舒很像,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也很像,就像是按照秋舒的模型做了个翻版似的。
那天赵涵穿着一身米色的高领毛衣,身上挂着一个围裙,头发用鲨鱼夹夹着,一副温婉又体贴的形象,笑着让程千舟快快坐下。
慢慢接触下来,程千舟才发现,赵涵原来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敌意,她把他当成一个敌人,就因为他是前妻的孩子,是宋永望跟前妻之间的纽带。
只要有他在,这个纽带就不会断。
但每次赵涵背着成永望给他甩脸色,排斥他,或者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时,他都特别想笑。
要是赵涵知道自己跟秋舒长得有多像,知道到头来自己才是那道最坚实的纽带以后,会不会被气死?
对所有的冷嘲热讽程千舟都无所谓,本来就是寄人篱下,他从没把自己当成是这个家的一员。
程永望的控制欲很强,不只是对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秋舒大概就是受不了他这一点才跟他提出了离婚。
他不允许程千舟晚上不回家,不允许他跟赵涵或者小女孩发生争执,甚至有一段时间他要求程千舟每天去接送小女孩上下学,就为了让那个跟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阿姨相信,程千舟是喜欢她们的。
程千舟大多数时间都照做,因为他知道,他现在还必须要依赖他,依赖他的钱,依赖他的住所,他还要生活,还要上学。
但只有一件事他违背了他的心愿,他从来没有管那个女人叫过一声妈,尽管宋永望很不满意。
她很像她,但她永远也成为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