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晴没意识到那陡然消失的光，那时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后面这两人的交谈上。
身后两人的气氛僵了一瞬，程千舟过于直接的问题让站在身边的女生显得有些尴尬。
顾初晴原本抱着的一丝期待也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他连她都不记得，怎么可能记得自己？
“你居然忘了我叫什么！”女生装出一副生气的表情，皱着脸打了程千舟的胳膊一下。
这个动作下意识的让两人的关系变得好像熟络了起来。
但程千舟只是毫无音调的道了声“抱歉”，又将两人的距离拉远。
“我叫高珊珊，不许再忘了！”高珊珊朝程千舟伸出一只手，摆出一副很得体的微笑，眉眼上挑，像一只古灵精怪的小狐狸。
那只手悬在程千舟跟前，僵了两秒钟。
最后，程千舟抬手轻轻握了上去，从胸腔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嗯”。
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却引起了台下的一片不小的骚动。
“我靠我靠，程千舟跟高二的高珊珊怎么牵上手了？”所有人都像得了近视一样眯起眼睛朝领奖台侧边看过去。
“这俩人配我一脸啊真的”
“而且还都是年级第一，郎才女貌，我听说高珊珊家里还特有钱。”
顾初晴不想再听身后两人交谈了，她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后脑勺渐渐降下来的温度，她抬眼朝上看，被艳阳高照的光刺的闭了一下眼睛。
所以，光呢？
她不解的扭头朝后看了一眼，程千舟跟高珊珊已经没有再说话了，大概是高珊珊觉得跟这个话题终结者聊天实在太耗损元气。
程千舟站的离顾初晴很近，她转过头，视线只能看见程千舟喉结的位置，领口严丝合缝的被封起来，他的脖颈白皙修长，下颌线干净流畅，棱角凌厉，微微仰着脑袋，眼神毫无波澜的看着领奖台上激情四射的徐高。
顾初晴稍微抬了点头，程千舟逆着光，光线把他的头发打上了一层光晕，暖黄色的，看起来有点可爱。
他刚刚是站在这儿的吗？他一直离自己这么近吗？
顾初晴正胡思乱想着，程千舟的喉结突然上下一滚，淡淡吐出一句：“看够了没？”
他依旧保持着微微仰着头的姿势，只是眼皮耷拉下来，对上顾初晴惊慌失措的慌乱神情，她像一只被猎人发现的小鹿一样，迅速的扭过头去，差点扭到脖子。
“我我我不是在看你，我在看云。”顾初晴因为紧张有点结巴，随便扯了个乱七八糟的理由搪塞。
她不能被程千舟发现她在看他。
台下叽叽喳喳，台上激情彭拜，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顾初晴的窘迫与身后程千舟戏谑的笑意。
他扬起脑袋看了一眼天，万里无云。
顾初晴都快把地面给钉穿了，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没什么音调的声音：“好看吗。”
她重重的点了两下脑袋：“好看。”
程千舟不动声色的翘起嘴角，眉毛微挑，他脊背稍微弓起，朝顾初晴耳侧贴近，开口时又敛去了笑意：“有多好看？”
顾初晴被近在咫尺的声音吓了一跳，熟悉的洗衣粉的清冽香气从背后绕过来，绕的顾初晴头晕脑胀，她把脑袋压得更低，说话声音闷闷的：“就是……很漂亮。”
她在说什么废话啊？？？？漂亮跟好看有区别吗？？
好在程千舟没有再继续追问，他直起身子，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又仰起脑袋朝天空看去，思索片刻后淡淡的“嗯”了一声。
顾初晴太了解程千舟了，以至于他一个“嗯”就能让顾初晴读出他的心情。
他大概，今天心情还不错？
顾初晴依旧低着头，混乱的思绪翻涌，突然看见地上被勾勒的轮廓清晰的影子，斜斜的躺在左侧，一个长的，一个短的，长的是程千舟，短的是顾初晴。
她的视线很快被影子抢走，两人距离挨的近，影子的距离自然也很近，她的脑海中猛地跳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如果只看影子的话，是程千舟在朝自己靠过来诶。
顾初晴忍不住想笑，只是在脑海中重复一边这句话，就觉得很荒唐了。天之骄子程千舟，朝一个普通又平凡，使出浑身解数才站到他身边的女生靠近。
哈哈哈哈哈。不可能。
但只是想想，又不犯法。
顾初晴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她伸出手，让自己手的影子悄悄的朝程千舟的影子移动过去，摸摸他的影子，也不犯法吧。
3厘米，2厘米，1厘米……
只差一点点，顾初晴就能碰到程千舟了，不，碰到是程千舟的影子了。
顾初晴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她竟然感到一丝紧张，仅仅是碰一下影子，也会让她觉得好像在做什么坏事一样，怕被人发现，发现她算不上单纯的心思与秘密。
最后一毫米的距离，顾初晴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而那个笔直的，自始至终一动不动的，好像在配合顾初晴的影子，突然猛地朝顾初晴的影子靠了过来，甚至覆盖了她的影子。
顾初晴看着影子陡然回过神来，差点惊呼出声。
手臂被后面的人轻轻拍了两下，顾初晴迅速转过头去，惊慌中带着一丝心虚，只见程千舟朝领奖台扬了扬下巴，音调平平的吐出两个字：“走了。”
顾初晴转过脑袋时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台下一千多人的视线齐刷刷的打在她身上，领奖台上颁奖的人也在等着她上场，但最让顾初晴觉得不自在的，还是身后那一道滚烫的视线。
或许程千舟根本就没在看她，但顾初晴依然会紧张。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出汗的手，硬着头皮往领奖台上走去。颁奖的音乐放得很大声，她踏着鼓点，一步一步迈向那个她渴望已久的台子。
风吹过来，空气变得没那么闷热。
程千舟走路的姿态也懒懒的，总是带着一丝倦意，他跟在顾初晴身后走上台阶，因为大热天被叫出来站了那么久而有些烦躁。
顾初晴就恰恰相反了，她太看重这次领奖，以至于大脑因为紧张而变得空洞，耳边音乐声好像被放大了几倍，台下所有人的视线汇聚过来，让顾初晴平添了一种无措的压迫感。
以至于她连台阶有几级都记错了。
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她的脚被台阶绊倒，身体朝前扑去，时间仿佛定格在一瞬间，她摔倒的动作也变成了慢动作，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被一遍遍的鞭尸。
她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出来。
她应该是没脸在这个学校待下去了。实在是……太丢人了。
人在危机关头眼前就会闪过一系列的场景，顾初晴仿佛看见自己被同学嘲笑，缩在角落里平平淡淡的过了三年的高中生活，终于鼓起勇气跟程千舟打了个招呼，然后程千舟说“你就是在领奖台上摔了个狗啃泥的家伙吧哈哈哈哈。”
一辈子挺快的吧。
顾初晴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迅速抬手撑在自己的身前，等待着意料之中跟地面的亲密接触。
半辈子过去了。
她怎么还没落到地啊。
“你这是？上场表演？”身后传来一声懒倦低沉的声音，把顾初晴从绝望中拉回来。
程千舟一只手拎着顾初晴的后衣领，像拎着一只小猫一样，随意又自然，他轻轻往后一拉，帮顾初晴找回了重心。
他松了手，重新垂到身侧，又恢复原本的姿态，随手接过老师递来的两本证书，把写着顾初晴名字的证书递到她面前。
那双熟悉而清瘦的手横亘在顾初晴面前，大红色的证书衬得他的手指分明而白皙，指甲被修剪的短而齐，指节处透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自然粉嫩。
不知道怎么了，顾初晴脑袋中突然蹦出来昨天晚上被这双手抓住的瞬间，粉嫩的脸颊一下子变得通红。
“不要？”程千舟等了半天，有些不耐烦的问了一句。
顾初晴猛地回过神来，迅速从他手中接过证书：“要。”
当然要。
天知道她为了能赢得这个最佳进步奖费了多大的功夫。
以往每次年纪第一名都是程千舟，所以这个奖项就相当于固定了获奖人员。
从程千舟第二次以第一名的身份站在领奖台开始，年级的平均成绩一下子提高了3分，所有女生为了能得到最佳进步奖，能跟程千舟一起领奖，一起拍照片贴在光荣榜上，都牟足了劲学习。
以至于他们这一届成了北川一中有史以来成绩最好的一届。
顾初晴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每次学到半夜想放弃的时候，她就在脑海中幻想着这一天，她跟程千舟并肩站在领奖台上，两人距离离得很近，台下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过来，然后“咔嚓”一声，相机记录下这一刻，她和程千舟的合影就被贴在光荣榜上，至少三个月的时间。
也就是说，这三个月，所有人都能看见站在程千舟身边的人，是她。
幻想着，幻想着，这一天就来了。
光线耀人，顾初晴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台下的摄影师扛着一台看上去很专业的相机，蹲在地上找合适的位置。
“俩人离近点。”摄影师朝台上喊了一声。
台上的两人同时朝对方迈了一步，肩膀不小心撞在一起，两人又心照不宣的同时迈回去了一小步。
摄影师喊道：“行，别动啊。”
顾初晴忍不住想侧头去看程千舟的表情，她忍了忍，克制住这份冲动，万一被抓拍下来被人发现她的心思可不行。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这张照片在光荣榜上呆了三个月，从仲夏到初秋。
光荣榜前总是会聚集很多人，无论什么时候。很多女生为了看一眼程千舟，只要一下课就挤过去，在照片前叽叽喳喳，或羡慕，或抱怨。
顾初晴从这里经过时，从来不敢停下来仔细去看，自己趴在自己的照片前面盯着看，挺奇怪的。
从照片被挂上到取下来，顾初晴也只是远远的望过一回。
所以她或许永远也不会发现，照片里的程千舟眼眸低垂柔和，鸦羽般的睫毛垂下一片阴影，他随意的将证书摆在身前，身形高挑修长，肩背笔直，自信而张扬，而他身边的女生因为害羞而面颊泛红，眼眸清澈而亮。
他在最后一刻又朝顾初晴的方向迈了一小步，两人衣袖相接，顾初晴克制住了看他冲动，直直的目视前方。
而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