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洪亮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多少次重申自己的身份:“你这个小吏员只是署职和丰仓仓副使,而我可是实授的和丰仓副使,我这个实授的仓使到任以后,你的署职自然就被免去了,你现在只是一个芝麻大的小吏员而已,根本没有官身,这和丰仓从现在起就是我的天下了!”
对于这一套人事任免的流程,宋洪亮已经跟人推演过无数遍,只是柳鹏笑得非常灿烂:“是啊,现在你是新任的实授仓副使,我本来就是署职,现在自然免去了仓副使无官一身轻,但是宋副使啊,你忘记了一点!”
听到柳鹏亲口确认了这个不争的事实,宋洪亮不由心情大好:“忘记了什么?我可是衡王府派来的人!王爷要我跟你说一声,阎王要你三更死,何曾留你到五更,现在这就是得罪衡王府的下场。”
柳鹏笑得更灿烂了:“可和丰仓的掌印官不是仓副使,你即便实授了仓副使又能有什么用?”
宋洪亮吃了一惊,他之前与人辛辛苦苦推演了无数遍,但是推演的结果都是怎么挤走柳鹏再把和丰仓这块肥肉吃下来,根本没想到柳鹏说到的这种情况:“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鹏拍着手说道:“也教宋副使学一点官场上的规矩,咱们和丰仓的掌印是仓大使,一切事务都是他说了算!你这个仓副使啥都是不是。”
宋洪亮只觉得自己心底已经是一片透心凉了,但他还在作着最后的努力挣扎:“可是赵大使不是在黄县署职典史吗?”
宋洪亮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陕西腔在那里说话:“谁说我在黄县署职了!宋副使到和丰仓来帮我办事,这是莫大的美事,我一定会帮柳少好好照顾宋副使!”
虽然之前跟这个陕西人没有接触过,但是宋洪亮还是第一次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对方不是别人,就是现任和丰仓的仓大使赵显星,只是根据衡王府与宋洪亮事先得到的情报,柳鹏一到和丰仓上任第一件事就把这位赵大使从和丰仓挤走了,只是柳鹏好歹给赵大使留了一条活路,让他到黄县去署职典史。
赵显星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他又是什么时候回和丰仓任职?
现在宋洪亮觉得这个玩笑开大了,他不由脱口而出:“可是都说你在黄县署职典史啊?”
“刚才宋副使说得非常好,柳少在咱们和丰仓做了半年的署职仓副使,自然要换个位置,而我在黄县署职典史也整整半年,所以也需要换个位置啊,所以我就回来继续干我的仓大使了!”
宋洪亮一下子就蒙了,他知道柳鹏这个和丰仓仓副之所以金贵,就是因为柳鹏挤走了赵显星这个仓大使,现在的和丰仓就是柳鹏这个仓副使的一言堂,他虽然是仓副使,却是想照着柳鹏的成例过来以仓副使的身份搞一堂言。
他这次原本有机会直升从九品,为了和丰仓这个天大的肥缺,他可是把升从九品的机会都放弃了,可现在赵显星回来,他又算什么玩意。
按照会典与官制,仓副使只是仓大使的副手而已,负责协助仓大使处理具体事务,具体分工往往是仓大使来指定,现在仓大使赵显星回来了,他这个仓副使就是专门吃干饭的!
何况他在登州府根本没有靠得住的门路,这次一到登州府就把柳鹏这样的强人往死里得罪,原来以为能拿下和丰仓这块地盘,现在赵显星回来当仓大使,他在登州府又没有什么朋友,那真是举世皆敌的局面。
这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
他很快就想到了一点,他询问起赵显星:“你说柳鹏这小吏员位置要换一换了,他接下去准备去哪里?”
柳鹏笑得十分得意,他说道:“接下去赵大使回任和丰仓,而我就到黄县当一任署职典史,还得多谢宋副使与衡王爷,我一直想干上一任黄县典史,可是府里县里都不同意,还好衡王爷与宋副使如此费心,陶知府终于答应我回黄县当一任署职典史。”
现在宋洪亮那真是哭都哭不出来了,他没想到自己苦心钻营,还有衡王府的百般算计,最后居然落了这么一个结局。
赵显星回任仓大使,肯定会将自己挤兑得生不如死,可是柳鹏到黄县当典史,衡王爷就非得活活气炸了不可。
黄县是什么地方,那是柳鹏与龙口帮的老巢,现在在黄县柳鹏说话据说比知县老爷都要管用,宋洪亮曾经听衡王府的人说过,柳鹏曾经谋划署职黄县典史这个位置好几次,都被刘知县与登州府里顶回去。
别人拿到这个黄县典史的位置,也不过升官发财罢了,可是柳鹏拿到黄县典史这个位置那真太了不得,按黄县刘知县的说法就是“让柳鹏这小子干上黄县典史的话,那龙口帮不叫龙口帮,可以叫龙口国了,我这个知县不作也罢”,黄县自然成了柳鹏的家天下,坚决不同意柳鹏到黄县当典史。
只是柳鹏对于黄县典史这个位置也有自己的想法,因此黄县典史这个位置一直久决不悬,最后柳鹏虽然挤走了赵显星,又把他送到黄县典史的位置上,也算是各方都能接受的人选。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宋洪亮没想到自己与衡王府一番精心谋算,不但把自己坑进去,甚至还把柳鹏送到黄县典史的位置上,陶知府本来就是把衡王府恨到骨子里,现在衡王府这么一折腾,那简直是把陶朗先这个进士老爷视若无物,以为自己一番暗箱操作得只有天知地知而陶知府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而陶知府一激动之下,当即同意柳鹏与赵显星对调。
虽然柳鹏过去照样还是“署职”,但是看到这场面宋洪亮就明白柳鹏真当了黄县典史,那黄县就真成了柳鹏的天下,不知道要给衡王府制造多少麻烦,偏偏自己的前程已经同衡王府牵扯在一起,哪怕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如果来个算命先生肯定会说宋洪亮现在印堂发黑。
只是这个时候柳鹏又提醒了一句赵显星:“赵大使,我可是特意给宋副使留了三百石好米豆,您千万不要忘记了!”
“放心放心!”赵星显笑咪咪地说道:“柳少,您千交代万交代的事情,小人怎么敢忘,您放心便是,我会专门让宋副使专门支放这三百石好米豆,他什么时候支放完这三百石米豆,什么时候可以就可以做他喜欢的事情。”
宋洪亮听着越发不妙,他可不信柳鹏会给他留下三百石好米豆,肯定不是陈米就是烂豆,遇到什么人都不可能跑和和丰仓支取这三百石米豆,可是自己如果放不完这三百石陈米烂豆,恐怕就要自己就掉在火坑里爬不出来。
而现在柳鹏也十分得意地对宋洪亮说道:“宋副使,您真是解了我们和丰仓的燃眉之急,这三百石米豆品质太好了,我们一直不知道交由谁拿出去交粮,您来了,我们就知道这事能办了!”
宋洪亮总算回过神来:“姓柳的,老子也是有官身有勘合的人,暂时让你得意三五天,衡王爷手上有几百种收拾你的办法。”
柳鹏却笑呵呵地说道:“宋副使,我真没办法了,我就只有这么一种收拾你的办法,请你慢慢放粮吧,放个三五年咱们再慢慢好好谈!对了,赵大使,宋副使什么时候能搞定这放粮的事情啊?”
赵显星既趾高气扬又低声下气地说道:“柳少说了宋副使要三五年时间放完粮,我们和丰仓从来是柳少您说了算,那就请宋副使用三五年时间慢慢放完粮,宋副使,你放心便是,现在不是洪武永乐年间,哪怕是放粮不尽被迫坐支也不必等上八九年时间。”
仓官最怕就是放粮不尽被迫坐支,一坐支往往是两三年甚至五六年时间,国初的时候有些悲催的仓官甚至被迫坐支八九年甚至十来年之久,这期间不但钱粮减半而且整个人就被完全困住了,既不能提拔也不用调动,就只能在原来的位置干等着,在冷板凳上等到海枯石烂。
宋洪亮的脸色也变了,他当即问道:“柳少与赵大使何必这般赶尽杀绝,逼得宋某在和丰仓坐支个三五年?凡事总要讲个点到为止。”
柳鹏说的正是宋洪亮最怕的事情,他是监生出身,原来今年准备升从九品,可以说是前程看好,但是衡王府为了报复柳鹏,特意请他到和丰仓接任仓副使把柳鹏赶走。
虽然主管和丰仓也是一个大大的美差,但是宋洪亮还是觉得差了点意思,衡王爷亲自出自向他承诺,等办好和丰仓这事就立即想办法提他当正九品,他才答应暂时屈就和丰仓仓副使。
哪料想到柳鹏居然想出这么一个斩尽杀绝寸草不生的主意,让他这个仓副使在和丰仓负责支放陈米烂豆不说,而且冷板凳一坐就是三五年时间,按照大明朝的规矩,他坐支的这段时间只要放粮不尽,哪怕再有门路再有办法,也没办法提拔没法升官甚至没法调动,只能在冷板凳上坐到油尽灯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