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明既然跟董主薄撕破了脸,自然是丝毫不惧,坦然承受董主薄的怒视不说,干脆笑得更痛快了,笑得更大声了,董主薄只能转过去身:“不跟你一般见识。”
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承受这样的屈辱,偏偏现在发作不得,董主薄觉得自己都要气出病来了,那边刘知县终于发话了:“志超贤弟,今天找你来了,是最近县内流言四起,偏偏事关志超贤弟,所以想找志超贤弟澄清一下。”
董主薄涨红着脸,硬绷绷地说道:“还用澄清什么!既然知道是流言,那就抓一批关一批杀一批,事情自然就压下去了。”
“不妥不妥!”刘知县很痛心地说道:“流言四起,这都是本县的责任,是本县教化不力,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抓人关人,再说了,王老巡抚都非常关心乡里,你真有这等勇气?”
为了些风言风语,就要把一位关心乡里的致仕巡抚关起来,别说是个董主薄,哪怕是知府老爷都不敢这么作,董主薄当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无处发泄,越发难受起来了。
旁边常典史赶紧缓和了一下:“原来今天王老巡抚也说要过来,只是他拿着手杖,我觉得太不方便,所以才劝他等消息明确再说!”
董主薄是个人精,常典史话里的意思他一听就懂。
王老巡抚致仕多年,但岁数并不老,用不着整天扶着手杖,他若是拿着手杖过来那肯定要在官厅上逮住董主薄就痛打一顿,到时候董主薄只能光挨打根本不敢还手,甚至连开口求饶都不行。
致仕在乡的老巡抚在公堂上痛打祸害乡里勾结阉党的大贪官,传到哪里去都是一段佳话。
不但黄县父老会个个拍手称快,就连省里、府里的上官也会个个赞声好,没人肯去真正追究王老巡抚的责任,董主薄这顿打就算白了挨不说,以后在官场也别想混了。
王老巡抚虽然已经许多年隐伏不出,董主薄偏偏还记得王继光当年的英雄气概,张居正弥留之际,向今上推荐礼部尚书潘晟继任首辅,结果给事中王继光一道奏折逼得潘尚书未及上任就罢去,又一道奏折让尸骨未寒的张居正身败名裂!
当堂痛打董主薄这种事,王老巡抚还真做出来!
因此董主薄觉得现在这个场面也不是不能接受:“那就多谢诸位兄台关爱了。”
看到董主薄仍然用“兄台”来称呼自己,刘知县微微一怒,他朝着承发房的龚经承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这件事虽然不怪董贤弟,但是县里尽是风言风语,所以贤弟也得担些责任,我已经帮贤弟起草了一道公告,只要贤弟签了名盖了印亲手贴出去,那自然是清者自清,流言不攻自破了!”
董主薄总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他当即问道:“刘大哥说得好,清者自清,我跟他们衡王府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咦?”
董主薄的脸色刚刚好看一点,现在又变成了苦瓜脸,他把龚经承递过来的这份公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得不又重新仔细看了一遍,心都浇个透心凉:“这份公告有些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只要贤弟亲手贴出去,自然是清者自清,流言不攻自破。”
刘知县说的都对,只要董主薄把这份公告贴出去,自然可以扭转乾坤,人人都赞董主薄是个一等一的好官,问题是他要把衡王府往死里得罪了。
这份公告可是把衡王府骂了一个狗血淋头,从根本否认上他们在登州府打秋风的合法性,说他们从登州拿的一针一线都是形同抢劫,甚至还彻底质疑衡王府在莱州府行动的合法性,说当年宪宗只允许衡王在青州就藩,后代衡王数典忘祖,在莱州府强占民田掠夺民脂民膏。
公告就差直接指着衡王府直接开骂了,到了最后笔锋一转,赞了一通隆庆初年的山东巡抚洪芳洲。
接着又表了一番决心,说他董志超“虽为微未之职”,仍然“不忘凌云之志”,要效法前贤铁面无私秉公办事,甚至引了于谦于兵部的两句诗:“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谁都知道公告里面的前贤就是洪芳洲,谁都知道洪芳洲之所以去职,就是因为查勘衡王府庄田的缘故,这是让董主薄公然对着衡王府开炮啊!
只要这份公告贴出来,董主薄这绝对要把衡王府往死里得罪啊!
董主薄明白刘知县、苗县丞这些人是挖了一个大火坑让他跳进去,他当然不愿意跳进去,当即说道:“可是这公告用辞太激烈了吧?”
“用辞激烈些才好!”苗县丞开口说道:“我觉得越激烈越好,这样才衬托得出董老弟的非凡人格,于兵部这两句诗说得就很好啊……“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苗县丞本来就同董主薄有矛盾,特别是董主薄一直霸着县里的仓库业务不肯放手,虽然也有苗县丞不愿意接手一团乱摊子的缘故,但是苗县丞看到董主薄心底就是不舒畅,今天看到董主薄落难,没落井下石只说两句风凉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董主薄可不愿意在这布告上面签名盖印甚至亲手把这布告贴出去,毕竟衡王府可是能把山东巡抚明升暗降调走的可怕存在,他若是把这布告贴出去,名声固然好了,恐怕这主薄的位置也要做到头了。
因此他只能对刘知县说道:“刘大哥,你行行好,这公告若是真贴出去,岂不是坐落了兄弟勾通衡王府的罪名了!”
只是他话音刚落,那边已经有人痛喝道:“你就是勾通衡王府,事实俱在,岂能容得你诡辩!你若是不肯签字盖章把这公告贴出去,那就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董主薄没指到在这官厅之中都有人当面指着自己鼻子骂人,气得他就想教训教训对方,可是一抬头,却发现开骂的居然是元教渝,不由一下子人都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