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6章 黑瓮

问心局,通常而言便是一种公开的审判与剖析。

论迹亦论心,几个字说来简单,真正身心完好无损走出问心局的是少数。

一入问心局阵眼,便意味着将全部坦诚开来。

试问,谁的内心没有点见不得人的阴暗处?

赵鲤生平最无法面对的事情,就是她一穿越,家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会被来调查的同事看见。

那些搜索记录,聊天记录,书架上的线稿,被当作证物带回灵能局,全部人一起研究琢磨。

天不怕地不怕的赵鲤,梦见以上场景都生生吓醒过好几回。

走在满目荆榛的前院,赵鲤的思维发散了一下。

对赵家,她印象很深。

接受自原主的记忆中,那个边关来的小姑娘对赵家的一切都抱有十分的好奇与期待。

米婆在五城兵马司揭破那桩换婴之事后,因证据实在确凿赵家想要装死也不能。

便遣了一个管事一个婆子一个车夫,带着一百两银子去边关辽城将‘赵鲤’接回。

从踏上归途的那一刻,原主‘赵鲤’心中充斥着的是质朴期待。

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可以不必嫁给瘸腿鳏夫。

踏进赵家门的那一刻,‘赵鲤’心中想着,哪怕京城的大官父母也爱打人也没关系,只要能吃上饱吃上肉。

可她的期望注定落空。

且不论这桩换婴之事本就是林娇娘故意为之。

最关键核心的一点——情感、善意均与利益挂钩。

‘赵鲤’的归来,意味着对赵瑶光多年的情感与资源投资打了水漂。

而‘赵鲤’并不太能带来足够大的利益。

因而冷眼与苛待成了常态。

赵鲤停下脚步,看着右边那株枯败的桂树。

这株老树早已枯败,恍惚间赵鲤看见一个束手束脚的小姑娘忐忑站在树下。

第一天来赵家的‘赵鲤’便吃了一记下马威,生生候在这树下等着林娘娘与赵瑶光母慈女善用了午膳。

初来京中的‘赵鲤’眼巴巴望着那个方向,金秋的桂花落在她的肩上。

这些旧物旧景触发的记忆,让现在的赵鲤脸色沉了下去。

她驻足的短短瞬间,被鹌鹑似跟随在后的张大人和邢捕头捕捉到。

两个大男人冷汗潺潺,手牵手默默远离了那株桂树。

“赵千户,树下可是有什……”张大人空出那只手比画了一个波浪,“那东西?”

赵鲤猛然回神,闻言淡淡答道:“只是想到了不愉快的事情,有点后悔。”

当时,她怎么没多给林娇娘这死婆娘两耳光呢?

灵山寺大火时,就该叫郑连和魏世李庆削点毛刺签子,全扎林娇娘手指甲里去。

赵鲤扭了扭脖子,一遍后悔一边朝着主厅堂去。

仅一年不到,赵家已经破败得不像样子,前院蔓草丛生。

最核心的厅堂平常用作会客宴请,眼下张贴着无数的白底纸符。

风拂过,纸符飒飒之声传入赵鲤的耳朵。

这一次近距离看,赵鲤见得这些纸符上以黑墨画着生僻怪异的符文。

赵鲤心念一动,默默记下同时,顺手在身侧廊柱上扯下两张,然后猛往旁边窜了一步。

理所应当的折一折揣进了自己怀里,留底以待以后研究。

她的动作实在太过自然,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的张大人和邢捕头都没反应过来。

两人还道是什么怪异的仪式,路过时也有样学样伸手去扯。

不料,传来一声冷哼。

只听啪啪两声,张大人和邢捕头同时龇牙咧嘴缩回手。

两人的手背上,迅速浮起一道红肿,好似被竹杖敲打。

一个高大纸人由虚到实,纸人为男性,墨水画着大胡子,

穿着汉制殿卫的虎步中郎皮甲,手中抱着的却是一根竹杖。

方才正是它,像敲打小学生一般敲了张大人和邢捕头。

纸人作怒容,守护在厅堂前。

又惊又疼吓得兀自鬼喊鬼叫的张大人和邢捕头顿时噤声。

两人如脚底打滑,一闪身藏在了赵鲤背后。

在他两要抱她胳膊前,赵鲤没好气道:“没事。”

只是阵眼殿卫而已。

之前沈晏探查的青鸟,想来也是被这纸人殿卫击落。

至于这纸人为何打张大人和邢捕头,却不打赵鲤?

盖因赵鲤触发警觉闪得快,这纸人没打着。

高大的纸人脑袋几乎顶到檐椽,两条墨画的大刀眉竖起一脸怒容,手中竹杖倚在臂弯。

“看什么看?”赵鲤一点没有拿了别人东西的自觉,大声道,“还不让开?”

大抵是她太理直气壮,门前纸人殿卫人性化的一侧首,最终什么动作也无,侧步让开通往厅室的道路。

“早这样不就好了?”

赵鲤嚣张迈着二八步。

赵家厅室外部密密麻麻糊满白纸符,连横窗都封得密不透风。

但厅中却是灯火通明。

无数长短不一的白蜡燃烧,将密闭的室内照得恍如白昼。

屋中满是腐臭并着血腥味。

白烛簇拥的正中,赵鲤看见正前方悬挂一卷竹帘。

帘后隐约可见一人形,看身形是个极瘦的女人,侧坐在蒲草地垫上。

竹帘前,一张巨大圆桌居中。

围绕圆桌,放置数个半人高的黑酒瓮。

厅中弥散的臭味,就是从这些大瓮中传来。

许是赵鲤三人的脚步声,几口大瓮中隐约有些声响。

赵鲤环视一圈,大致一数共有六个大瓮。

在圆桌旁还摆着三张圆凳,想来是给赵鲤三人备下的。

正好凑够九个。

赵鲤不拿自己当外人,足尖一勾够到一张圆凳坐下。

见她如此坦然,张大人和邢捕头两人也有样学样。

三人坐定,上首竹帘后传出一阵咳嗽声:“赵家阿鲤,果然好胆色。”

帘后传来的声音沙哑得很。

提及赵鲤名字,赵鲤正对面黑色大瓮中有什么东西一动。

一颗湿漉漉的脑袋缓缓从瓮口探出。

嘴唇乌紫的男人直勾勾看着赵鲤,下颌长须杂乱。

见赵鲤大马金刀坐着,这男人似辨认了许久,忽而眸光一闪:“阿,阿鲤。”

男人像是老鳖一样被养在大瓮中,不知遭了什么手段。

稍一侧头,赵鲤就看见他颈部肌肉暴露的颈子。

看起来是被浑剥了皮,泡在瓮中的。

“救我。”

听得这一声情真意切呼救,赵鲤才微微色变。

瓮中的,是赵淮。

赵鲤那倒霉的便宜渣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