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躺码头藤椅上的胖子,鼾声如雷。
下午的阳光,透过桃林洒在他的身上,怎么看都是一副悠闲午后小憩图。
只是搭配上瞎眼摆渡翁的话语时,便有些怪异。
赵鲤打开心眼,观察这酣睡的胖判官。
只见得他气血充盈活得不能再活,手上缠绕着一点灰气,近几日应是逢赌必输。
查验路引的判官?
赵鲤又看他身上绷得开线的衣衫,微微挑了挑眉。
船渐渐驶向码头将要靠岸。
那胖判官还在打呼,左右不见旁人。
渡船老翁见怪不怪道:“判官这是睡着了,此时若是搅扰,大人想是要生气的。”
话音未落,他听得一阵声响。
却是赵鲤屈指打了个呼哨给船舱底的卢照发信号。
自己则是不待船靠岸,手一撑一跃,矫健从甲板跳到了码头上。
她脚上穿着的是厚底快靴,尽管落地一个垫步卸力缓了动静。
这码头上沉睡的胖判官还是猛从梦中惊醒,藤椅翻倒,摔在地上。
“救命!”
从梦中惊醒的他浑身酒臭,先喊了声救命。
待见天还大亮阳光灿烂,他这才一抹额上油汗:“哪路冒失货,敢吵爷爷午睡?”
他转头看赵鲤这会功夫,嘴里不干不净骂了三句。
逆光见得赵鲤站在他旁边,还想骂时,只听啪一声脆响。
这胖子登时头晕目眩,口中满是铁锈味。
嘴里不干不净的话,又照原路咽了回去,蛤蟆一般趴在码头上,半晌没能清醒过来。
等他嗝的一声,吐出哽在胸口那口气再抬头时,只见一排牛高马大的人影,逆光而站将他围在中央。
“胖子,骂谁呢?”
一个长得浓眉大眼,但气势莫名不好惹的中年汉子弯腰来问。
胖判官缓缓抬手捂脸,安静如鸡。
……
赵鲤翘着二郎腿,坐在胖判官此前躺的藤椅上。
剥去外衫的胖判官,被推到了赵鲤面前。
卢照一脸胃疼,低声在赵鲤耳边道:“这胖子身上穿的是假官服。”
“还特娘是前朝三品大员的。”
仿制官服本身就是大忌讳,这还仿前朝,换在外界,这胖子九族都得下黄泉喝醋。
赵鲤闻言,又去看那胖判官。
胖判官捂着脸一个劲去看关在篾条笼中的宋寒松,一副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宋寒松还是装死,一言不发。
赵鲤正要审问,一个派出去探路的
校尉大步回来。
“赵千户,有些东西您得去看看。”这校尉脸色难看如是说道。
赵鲤抄刀起身,临去前对卢照道:“卢爷,这胖子交给你审讯。”
在那校尉的带领下,赵鲤穿行桃林之中。
映目繁花美不胜收,一派春日好景。
只是,绕过株上了年头的虬曲桃树,赵鲤立时皱眉。
熏熏香风之中,夹杂一阵难言恶臭。
三叉路旁,生着数人合围的粗壮大树,上面如西方圣诞树装饰一般,满满当当吊着百数尸体。
这些尸体,有些年代已久远,有些却还很新鲜。
麻绳勒住尸体脖子,随桃林微风轻晃,绳子摩擦树干发出叫人牙酸的吱嘎声。
这棵树被用作刑具,显然已经不是一年两年。
不少尸骸腐烂过程中,头身分离掉下树来,最后在树下化为白骨。
乍一看,这树下竟密密麻麻堆叠了一层骨头。
正值桃花盛开,艳丽花瓣随风吹在这片白骨地上。
白骨桃花大团大团的肉蛆和苍蝇,形成一片叫人看着都毛骨悚然的画面。
引路的校尉不是新进菜鸟,这树上尸骸的规模让他直觉棘手。
半刻不敢耽误,寻来了赵鲤。
赵鲤方才漫步桃林的好心情全都被破坏。
她正要说话,一直臂钏般呆在她手上的阿白突然一动。
从袖中探出头来,对着一个方向嘶嘶出声。
赵鲤对那校尉使了个眼色,两人齐齐退入桃林之中,各寻一株桃树翻上藏匿。
不多时,阿白方才指示的方向,走来六七个人。
这队人如除夕跳傩戏的戏班叫花子,穿得破烂又花里胡哨。
有扮黑白无常的,有戴牛头马面面具的。
服化道具粗糙得叫人不忍直视。
他们押送着一老一小两人来。
“你们想要逃去人间犯了法,便在这树上重新做鬼吧。”
领头的一个黑无常,嘴里含着半截红布,说话含含糊糊。
被他们押送着的一对爷孙不住求饶。
老的那个额头上全是血,连连哭诉:“我家孙儿被聻所缠,听闻回到阳世方可得避祸。”
闻言,‘白无常’哧哧直笑:“你们已为阴间的鬼,还想去何处避祸?”
老者抱紧怀中幼童,还欲讨饶。
便被旁边提叉戴牛头面具的,踢翻在地。
“老杂毛,莫误了时间。”说着,他手中麻绳便往两人脖上套。
老人怀中的孩子估计只
有五六岁,被他抢夺走,套上麻绳一勒,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出三分青绿。
老人呜呜直哭:“都说人间战乱纷纷,可这地府阴司也未见泰平。”
说完这句,他还想摸小孙儿的头,却被套在脖上的麻绳一拽,踉跄摔倒在地。
如此惨象,没有得到任何怜悯。
领头的黑无常含糊道:“活着是下等人,死了是下等鬼,无权无势在哪能得泰平?”
他说着话,手里高高提着半截绳头。
老人的孙儿被吊在绳子末端,孩子个矮够不着地翻起了白眼。
他唇边一抹戏谑笑意未收,一道白线凌空急扑而来。
这黑无常眼睛看见了,身体却反应不过来。
僵站原地,喉上一疼。
麻木之感蔓延全身,他直挺挺仰倒下去,还未倒地已瞪眼身死。
看他木头一样躺下,同行几人呆站,待反应过来,鬼喊着四处逃散。
又见那白线在人群中闪电般跳跃几次。
一个接一个的尸首倒下,还能喘气的只有那个白无常以及准备受死的爷孙。
这白无常骇得站立不稳,连滚带爬向后逃,却被一双皂靴拦路。
下一瞬,喉上一痛,他像是小鸡仔一般被人单手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