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0章 柴衡

夜幕降临,只余蒿里山脚下棺材铺一点孤灯如豆,飘飘摇摇似鬼火。

堂中,赵鲤独坐在一排排棺材前。

她寻了一身夜行衣穿上,换了靴子恢复身高。

借着昏暗的灯光,往自己脸上抹锅底灰。

嘴上絮絮叨叨。

“我晚点回去,你好生呆着。”

她这模样被不知情的人瞧见,必要狠受一番惊吓。

但她絮叨的对象,却悠然靠在椅背上。

面对肩上小纸人的絮叨,只合目嗯了一声,唇畔却带着些笑。

此处不比原来,赵鲤宰了好几只鸡才炼得一个小纸人。

门外传出脚步声,捏着沈晏耳垂絮叨的小纸人立时做贼一般,溜进他的衣襟中藏着。

门吱呀一声打开。

沈家小公子垮着张脸,不乐意的走进来,身后跟着他的爷爷。

沈老太爷实在喜欢沈晏,因此才未拒绝赵鲤照料的委托。

见沈晏少饮少食,恐他久坐无聊,带着孙儿来寻他下棋。

烛火跳跃在沈晏的眼睫,他垂眼温文一笑。

沈老太爷又是一愣,许久才失笑道:“赵先生实在面善,若不是……倒真以为你是我沈家人。”

“可惜我儿之行与友人在蒿里游玩,以你脾性定和他处得来。”

借了赵鲤姓氏,化名赵严的沈晏听闻之行二字,心中一颤。

面上却平静

道:“若能得一见,实是莫大幸事。”

……

另一边,赵鲤分神将自己的脸涂得黢黑。

她检查了佩刀,出了门去。

范七几人正聚在棺材铺堂屋。

在场人平均大小脸,见她这模样出来并不惊奇。

范七面有愧色,手中握着一根侄女虫娘的发带递给赵鲤。

正欲说些什么,棺材铺的门突然被叩响。

范七一凛,下意识扭头去看赵鲤,视线却只捕捉到一片衣角缩回梁上。

给伙计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去开门。

烛光泄出,投在门外之人身上绣鳞鱼服上。

开门的伙计看清,蹬蹬向后退开几步。

门外人嗤笑一声:“我要一口虫蛀鼠咬的劣等棺。”

来人十分傲慢,要求也十分奇怪。

他视线在范七等人身上扫了一圈,催促道:“是长风押号东家介绍我来的,快点!”

范七强压心头震怖,点头哈腰命伙计去后边仓库边角旮旯里,寻到一口保存不当的掉漆烂棺材。

买棺材的从头到尾嫌棺材铺晦气,未踏入。

点着灯查看了一下烂棺材不甚满意,但也没了挑剔的余地。

他命随行的手下将这口棺材抬上板车。

也不说付钱,一行人转身就走。

他们骑行在山道上,手中点着火把。

不知是不是忌惮此处,一路寂静

无声。

没人发现,身后远远吊着一个小尾巴。

一路经过几次检查,及至蒿里山脚。

便见一座灯火通明的道观。

这道观占地面积极广,院墙高耸。

若站在高处看,可清晰见得整座道观被规划修筑成了八卦形。

这边是大景官修道观——轮回观。

昔年大景开国太祖亲笔题下这三个字,本意是以此观镇蒿里。

修筑在传说中的忘川之上,以道观分阴阳两界。

八卦困锁,免蒿里中游魂流窜扰乱人世。

道观入口在一座极长的石桥之后。

石桥上,刻满了各式阴司神祇像。

阵阵宴饮之声,从石桥尾传递至石桥头。

桥旁横生的蓑草为了待客亦经过精心修剪。

半人高的蓑草齐齐整整。

忽而一阵风拂过,沙沙声不绝于耳。

持长戈守候在桥头的金甲卫士,像是察觉到什么,扭头去看蓑草。

目之所及却只见漆黑群山。

听着风声呼呼,这穿着重甲的卫士打了个颤。

黑暗中,赵鲤凭借双臂力量,吊着石桥下的石雕前行。

她指力极强,只靠一双肉掌,握着突出的石雕攀向轮回观。

带着水汽的烈风,将赵鲤半边衣裳吹得湿透。

她悬空的脚下黑黢黢,只听湍急的流水声。

若是不慎脱手,便会坠入激流

,卷进乱石与急流之中。

因此赵鲤很小心,行一小截,便停下歇一阵。

饶是如此,待她过了长桥,潜行如蓑草之中时,还是双掌微抖,指节酸痛。

观中歌舞之声越发的大,赵鲤埋腰藏身蓑草,避开巡逻的金甲卫士,一路潜行到了院墙下。

这才轻松一跃,攀上墙垣。

一翻过院墙,赵鲤便嗅到浓烈的香味。

酒、肉,以及脂粉,浓烈到引人犯呕。

赵鲤午间在范家被热情劝吃不少肥肉。

嗅到这味道,胃里油腻顿时翻滚。

她有些恶心,忙扯了条布巾遮脸。

这处守卫极严。

每隔一段时间,便有持戈的金甲士巡逻。

赵鲤废了好大的劲,才摸进正在宴客的主院。

只是在这三步便有一守卫,且来赴宴之宾客随从小厮乱走的地方,她再想悄无声息潜入是不可能了。

赵鲤伏在树上,观察许久,突然眼前一亮。

一个身量和她差不多的半大小厮,吃撑了要去茅房。

赵鲤想了想,尾随而去。

倒霉小厮身上穿得不差,到了茅房解开腰带。

解决了大事方才踏出门,便被一记手刀敲在后颈,哼也没哼一声,两眼一翻被人拖入草丛。

不大一会,一个和他身量差不多的人,穿着他的衣裳的人走出来。

茅房后头缝隙

里,多了一个只着中衣的小倒霉蛋。

赵鲤换衣后,寻水擦去脸上突兀的黑锅灰,还是那黄脸模样。

她开启鼠鼠祟祟技能,进了宴客厅堂的外廊。

隔着白棉纸窗,清晰可听见里头乐舞之声。

她走到一处,装作好奇模样,朝里窥看。

便见厅中有女乐舞者歌舞。

一个蓄着黑须的黑脸男,正坐上首。

他一身玄色袍服,虽坐堂上却没个坐相的斜靠,支着一条腿。

漫不经心饮了一口酒,开口道:“老五,你平素不是最爱歌舞美人吗?怎么一副坐不住的猴儿模样?”

顺着他的视线,赵鲤望向他询问之人。

一张十分眼熟的脸,印入眼帘。

年轻版的隆庆帝柴衡撑着下巴,长叹一声:“之行受寒病了,我担心呢。”

听了他的话,堂上那黑脸男忽而冷笑:“也不知是真病还是……不想来赴宴!”

他斜睨柴衡一眼,淡声道:“你既无心宴饮,便去看看吧,三哥也不留你。”

“没得留你在这。败坏大家兴致。”

柴衡似是没听见他的阴阳怪气,立刻高兴起身,一脸傻笑:“那行,正好在蒿里山中寻了几日仙缘,我疲累得很。”

“三哥,我这便走了。”

堂上黑脸男扯着一边嘴角,随意一挥手,仿若驱赶什么小狗:“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