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6章 混淆

铅色天幕垂下,整个泰昌殿笼罩在压抑气氛中。

居中的青铜大鼎擦得光亮无比,火光跳跃其上,闪烁幽深光芒。

鼎四周簇拥无数墓碑。

这些石碑很矮小,约只及赵鲤腰部。

墓碑紧紧簇拥着中央的大鼎,与鼎共同构成了肃穆的列阵。

四处挂着无字白幡,树立的安杖棍上白纸随风簌簌作响。

赵鲤联系早趴在殿顶的小纸人,想俯瞰前殿,却已经联系不上。

对此结果,也在赵鲤意料之中。

她面上淡定,跟在罗烟杆身后,在一整块白石雕刻的祭台前站定。

这杀猪的白石祭台上,刻着深深的纹路。

石台看着鲜亮,边角没有明显的风化痕迹,是新物件。

赵鲤垂眼看,便见石台边古朴的石雕。

雕刻分三层。

上部日月同时凌空,形态十分古朴原始的龙、蛇、鸟等神兽图案。

中部则描画人间,线条简单的小人伏地跪拜,祭祀。

下部却是象征死地江河大海的无尽波涛,水浪中有骷髅亡魂翻滚。

一未着衣的男子,立在波涛中。

水泽仅及其腰部,显见祂体型之巨大。

男子足踏生翼的黑白二龙,双手张开,无数死相的亡魂缠绕在祂的双臂,助祂托起人间。

这本该是一幅描述神祇形态,歌颂伟大的雕刻,但赵鲤却隐约觉得很不对劲。

她懂画,擅画,感觉得到这壁画上,集结的亡魂线条走势不对。

赵鲤怔怔看着这祭祀台,喉中紧张得干渴,艰难吞咽了一口唾沫。

毫无疑问,祭台上雕刻的是一位神祇。

这是赵鲤从未见过,从未想过的形态。

她心跳得越来越快,手都忍不住有些颤抖起来。

神像的形态,可有无数象征意义。

或许,大景灵气复苏后,有人人为制造了一尊这样的神祇。

恰在此时,一只手扼住了她的手腕,让她一惊。

罗烟杆压低了声音的警告声传来:“去,取刀来!”

赵鲤指尖有些发麻,但动作麻利,立刻去取罗烟杆的杀猪刀。

杀猪刀包裹在发黄的皮子里,轻一抖开,认真磨砺的刀锋,在火光下绽开冷厉光芒。

赵鲤双手捧了,递给罗烟杆。

广场中,有人大声诵念祭文,因泰昌殿可放大声音的特殊构造,那声音带着回音,回荡在泰昌殿上空。

有些像玄虚子的声音,赵鲤听不真切。

随着诵念之声,四处飘荡浓烈熏香之味。

大团大团抖散的纸钱,投入火中迅速燃烧。

风一起,卷起漫天火星。

整个广场弥漫呛人的烟味。

赵鲤后退藏身黑暗中,这才抬头环视。

泰昌殿火光通明,二楼隐约有些人。

居中模糊可见一个明黄色身影。

赵鲤心中一定,估算了一下距离和路线。

就在此时,诵念之声骤然拔高。

广场上卷起狂风,这风蹊跷,卷着焚烧的纸钱和熏香黛青色烟气,形成一个燃烧的火龙卷,在矮小的碑林中穿行。

赵鲤听见沉浑钟声回响。

白羊黑猪都被按在祭台上,大限将至,这些牲畜却呈现异样的安静。

罗烟杆深吸了一口气,应和着钟声的节奏,手中杀猪刀猛然捅出。

亮银刀子,直入黑猪脖颈。

冒着热气的潺潺鲜血,从黑猪的破口处涌出。

一滴也没浪费地淌下,顺着白石祭台纹路延伸。

殷红的血,让原本颜色单一的祭台雕塑鲜活起来。

血从上而下,染红了凌空的日月,染红了伴日月飞行的神兽,绕过人间汇聚于死地。

刺目的红,顺着阴间头首分离的亡魂流淌。

赵鲤终于知道自己先前感觉到的违和是为什么。

只见血迹蔓延,壁画上帮助神祇托举大地的亡魂结成一条铁索。

最后,血顺着祭台淌下。

因微妙的斜度,向着中心的碑林和大鼎汇聚。

一头头献祭的牲口,被宰杀于祭台。

赵鲤清楚看见,血沿地面镂刻的暗渠延伸,最终组成线条复杂的纹路,将整个碑林包裹。

钟声忽然停下,风穿过灰白碑林,如哭似泣的呜呜声,响彻整个泰昌殿。

铁索的最后一环,在大鼎足下形成。

以亡魂、国运之鼎共同结成的锁链,将托举大地的无面神祇捆住。

这是一位借无数亡魂之力举起人间的神祇,也是被无数冤魂和大景国运死死坠住的囚徒。

赵鲤失态,遥遥望向泰昌殿二层模糊的人影。

造神,缚神。

何等胆魄让他们做下这样的事。

这就是灵气复苏后,他们为此界寻到的出路吗?

赵鲤深吸一口气,浓烈到呛人的血腥味充斥肺部。

直到腰背被罗烟杆用刀把狠狠杵了一下,她方才醒神。

赵鲤忙去拉那具已经血流尽,死在祭台上的黑猪。

却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她的表现被罗烟杆瞧见,老头漏出些笑意——到底是没太见过世面。

无视了呆愣迟钝的赵鲤,他叫徒弟继续拖来黑猪。

进了祭祀场,这些猪便像是吃了木呆药,任人拉扯摆布。

罗烟杆还像从前一样,单手按猪。

不意,从来乖顺的猪躺在祭台瞬间,扭头看了一眼赵鲤。

随后赤红双目挣扎了一下。

只挣扎了一下,仿若濒死前的求生之举,却叫罗烟杆手上失了分寸。

刀尖一滑,抹过自己青筋暴起的手背,捅向赵鲤。

染血的尖耳杀猪刀,是罗烟杆吃饭的家伙,何其锋利。

老人的手背上立时可见森森白骨,他甚至没觉疼痛,滴血的刀尖捅向赵鲤。

罗烟杆的徒弟,见得事态突变,口中不由发出惊呼。

在这寂静一刻,他的惊呼格外惹人注目,无数视线望向此处。

这惊呼赵鲤也听见了,她看着满场殷红纹路来不及回头,只凭经验侧步让开,并探手下压。

锋利的刀尖,划过赵鲤的左掌心。

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划了一道白色痕迹。

赵鲤三指向下捏住刀脊。

一串殷红的血珠从她左掌的白线挤出滴落,欲坠不坠挂在刀尖。

此处祭祀一停,广场中呼啸的风声顿时尖厉。

“快撒手!”

罗烟杆忍痛大喊,要赵鲤撒手,好取刀继续祭祀。

赵鲤捏着刀脊,清楚察觉到远处泰昌殿二层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警觉被动疯狂示警。

她知道,她的行踪已经暴露。

看着绕国运祭鼎的火龙卷,长吸一口气,赵鲤后退半步:“老爷子,你受伤了,换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