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 恶客

既是做鬼宴,那一应都该与正常宴客不同。

首先,米饭应为夹生,拌上香灰。

考虑到这场鬼宴的因果,蒸饭之水用那支云腿熬制。

在盛饭时,分别盛两碗米饭压实。

再将两碗夹生米饭碗口相对,扣在一块。

按紧后,小心取掉上面的瓷碗。

如此便可得到一碗小山似的夹生白饭。

接着便做宴席上的三样。

宝塔白肉,云腿水煮出来的猪肉,不作任何调味。

快刀薄切,底下垫生豆芽,再以肉片围成宝塔形。

无头鱼也简单,清蒸鱼取掉头取掉大骨。

最麻烦的反而是那一方豆腐。

现泡的豆腐,先磨出浆水制豆腐。

再将这豆腐捏碎了,和着云腿茸同香灰拌匀,整形蒸制成豆腐。

……

以上工序十分麻烦,幸有原家人帮助。

烧火的,打荷的……

赵鲤练手无数次,才勉强做出了一桌子鬼宴。

其间绢娘担心赵鲤挨饿,从莫家提了些点心来。

赵鲤本顾虑她胆小,叫她呆在莫家。

但听闻赵鲤要做鬼宴,宴请山中饿诡,绢娘便担心得不肯离开,定要留下帮忙。

林道人也很担心。

“赵千户,当真不需要原家人帮助?”

须知,既设鬼宴,以厨子身份出现在这种场合。

便不止是单纯的放焰口布施。

而需要面对更加复杂的情况——厨

子得满足宾客于口腹之欲。

对赵鲤一巴掌吓哭诡物的实力,林道人十分认同。

但对她的厨艺却是很担心。

一个下午,林道人算是看明白了。

这位赵千户于厨艺一道,很有慧根。

但赵鲤究竟能不能以厨子的身份应付这场鬼宴?

林道人比较没信心。

想劝赵鲤留几个原家人做帮工。

赵鲤知他担心,随意摆了摆手,自信满满道:“放心,便遇恶客,我也有办法!”

林道人再一看旁边的绢娘。

这姑娘似乎十分害怕,却义气得不肯离开。

见绢娘哆嗦模样,林道人颇觉感动。

也主动留下帮忙。

赵鲤本也没打算放过他,听他主动,倒是高兴。

“那劳烦先生,去布置引魂的阴路。”

既要宴客,便正规一些,摆一条迎宾道。

也免得那些饿诡在黄山村中四处乱走,惊吓到人。

林道人领命便去。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

往常村中各家做饭,妇人呼喊在外玩耍的孩童归家,本该是黄山村中最热闹的时候。

但今日整个村子却是安静得叫人发毛。

家家都提前过了寒食节,并不生火做饭。

藏在香灰圈后,不敢作声。

林道人沿着村南口洒下香灰。

每隔两步,在地面插上一根旧筷子。

绢娘手指翻飞,在筷子之间绑上红色丝线。

两人一

路走一路布下香灰道。

林道人数次抬眼看绢娘。

想不明白,这姑娘手里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红丝线是哪来的!

绢娘将一块红菜头放进嘴里咀嚼,见林道人看来,双唇间都是红色汁液的她腼腆一笑。

林道人纵心中百般疑惑,这场景也不好多看或是询问。

两人协作着,很快就在村南到原家之间布下了一条香灰道。

等他们布好,天色已晚。

黄山村的南山上空,无数乌鸦盘踞在林子上空,发出渗人的啼叫。

气氛极压抑,两人疾步回了原家。

原家门上,悬挂着一盏黯淡的灯。

光线有一种异常的浑浊感。

进了门去,便见原家前院放置着一张方桌。

桌上照着那副鬼宴图,摆上了菜和供奉的白饭。

方桌后,有一临时搭建的灶台。

赵鲤立在土灶后。

升腾起的烟雾,让她眉眼有些模糊。

赵鲤抬眼看来,沉声道:“准备宴客了!”

话音一落,天边最后一缕余晖消失。

天空霎时间暗下,南边山林中乌鸦扑腾翅膀,漫天乱飞。

连接黄山村南与原家的香灰道上腾起一阵凉风。

接着插在香灰道上的旧筷子,忽然极细微的歪了一下。

连接筷子之间的红色丝线,压弯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那弧度缓缓顺着香灰道的方向移动。

香灰道两侧凉风阵阵

卷着地上尘泥的凉风,像是一层灰雾笼罩。

在路中,那条香灰形成的小道,香灰却是纹丝不动。

黄山村中,有好事之人偷偷在窗后观看。

只见得灰风之中,有一双枯瘦的脚,虚虚悬在红线上两寸。

这脚惨白,像是糊墙的白垩灰。

下边的红线却是在灰风之中红得亮眼。

一惨白,一殷红。

在灰蒙蒙的底色下,撞出叫人头皮发炸的对比。

再往上,便是再胆大包天的人也不敢再看。

偷偷捂住自己的嘴,藏身进了被窝瑟瑟发抖。

也幸而此人未再向上看,方才没注意到,那双前行的脚不知何时停下。

脚的主人,眼睛藏在乱发后朝他的方向看来。

因香灰盐圈的阻隔,终无发现,这才继续前行。

原家之中,赵鲤站在灶台之后。

忽而原家大门门前悬挂的灯笼,像是被什么吹动,明灭数下。

敞开的朱红大门,门前无人,却传来叩门之声。

“咚咚咚咚。”

林道人被这声音,惊得皮肉发紧。

下意识扭头去看赵鲤,却见赵鲤仰起头,脸上带着面具般的假笑。

“欢迎,欢迎,请进!”

得了她的这声应,片刻后,红线吱嘎作响,缓缓停在了放桌前。

未开心眼的林道人,悚然见得一个灰影缓缓浮出。

这灰影佝偻,极瘦。

并不落座,

探出枯枝般的手便抓向桌上饭食。

它双手左右开弓,在饭食上虚虚一抓。

饭菜不见少,但它手中确确实实握住了一粒光团。

它急将光团塞进口中,那细细的粒子顺着针孔大小的嗓子滑下。

随着咕咚一声咽下的声音,原家院中忽而传出一声满足的啼哭。

香灰道上的红线,轻轻晃动。

叩门声越来越多。

汇集在桌边的灰影也越来越多。

这些层层叠叠的灰影,抓取光粒填进嘴里。

来自狴犴香案前的香灰发挥效用。

某位暴躁又仁慈的大神,心软布施香火。

随着光粒咽下,第一个来的灰影硕大腹部缓缓减小。

终缩小至常人体型,它的皮肉充盈了些。

捂脸悲哭数声,消散成烟。

宴了两巡,桌上饭食逐渐发灰软塌。

赵鲤便像跑堂小妹,将腐败的饭食端走,换上蒸笼中热着的。

绢娘和林道人在旁帮忙。

如此这般,终到了子时十分,原家灰影渐少。

赵鲤又换下桌上腐败的饭食,探头看了看蒸笼。

笼中饭菜只剩一份。

看了看院中灰影数量,赵鲤松了口气。

这时,却听一阵竹杖点地之声。

和顺着香灰道而来的灰影不同,一些沉重的脚步,踩乱了香灰道。

绢娘忍不住扯住赵鲤袖摆,看向原家门外的长街。

黑暗中,有恶客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