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8章 生生

夜中,呼呼的闻嗅之声格外明显。

浓烈的腐臭之味,带着泥土的味道,甚至盖过了木棚顶上的干花束。

不必玄泽转述,便是郑连都能看见这匍匐黑影上簌簌掉下一些白米粒似的蛆虫。

郑连取来桐油火把,轻轻一晃。

这游荡的黑影,立刻向后推开进了黑暗中。

只是还不甘心,依旧徘徊在黑暗中。

发出一声声,夜猫嘶嚎似的哭泣。

两相僵持时,木棚中的顾长卫忽而恐惧哀求:“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从前他只听村中闹诡,从没亲眼见过,还曾与狐朋狗友调笑时道:“活着都是个癫子,死了还能翻起浪?”

第一次直面,他才晓得怕。

他这才发现,过去多年,地窖中传出的哭喊其实早已经刻入了他的脑海。

指甲盖里的木签子,都因恐惧遗忘了。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就跑。

一旁力士要拦,却被郑连叫住。

外面舔舐血滴的,应该就是被他关死在地窖的盲女。

顾长卫此人已经没有什么价值。

若是他以命散去着盲女的怨愤,执念一消诡物自散。

他们还能省下不少麻烦。

存着这样的心思,郑连只叫人将

被顾长卫蹭花的香灰圈立刻补上。

便冷眼瞧着顾长卫冲进了黑暗中。

顾长卫本就醉酒归家,一顿酷刑加恐吓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这徘徊在黑暗中的哭声,让他整个神志崩溃。

常年吃喝嫖赌加酗酒,他眼睛早就废了一半。

天上乌云蔽月,他没头苍蝇一般瘸着脚,冲进黑暗。

在野地里,像是瞎子一般跌跌撞撞,失足跌进了蓑草中。

秋天的蓑草,草叶像是小刀般割人。

顾长卫跌倒时,不慎被一片草叶剌伤眼皮,距离眼睛只有一丁点距离。

温热的血从眼皮滴下,摔得晕头转向的顾长卫下意识抬手去擦。

只是一抬手,摸到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他一双极瘦,寒冰似的手。

恶臭围拢过来。

什么也看不见的顾长卫啊的惨叫,下意识甩开摸到的那只手。

手脚并用,想要爬开。

不意,一样恶臭的东西,猛然贴上了他的后背。

肉乎乎的蛆虫伴随伤口结痂的痂块,掉进他的后勃颈。

恶臭湿漉漉的头发,贴近他的脸颊。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呵气道:“生!”

这口气极臭,阴凉带着些软和的虫类灌进耳朵时,碾过耳

道。

当年拍喜打生时,惊慌的盲女没能说完的话,今日对着顾长卫耳边给出了答案:“生的,有了!”

顾长卫瘫软在地,头被一双手死死抱住。

多年未曾修剪的指甲,在地窖地面上磨砺得粗糙满是污泥。

那指甲便按在顾长卫的太阳穴边。

女人声音沙哑地呢喃:“生,生。”

“生,生……”

这声音初时还只有一个,到了后来应和的越来越多。

“都小心!”

郑连急命众人点起火把,将火光汇集一处。

只见随着应和之声,黑暗中的地面蠕动。

松软的泥土中,猛然探出一只手。

这手上还带着泥中的根须和一些黑色甲虫。

抓挠了数下,泥土涌动。

一个个同样黑发披散,恶臭无比的身影,从泥中钻出。

它们压过枯黄蓑草,一边哭泣,一边朝着顾长卫爬去。

黑暗中只见得影影绰绰。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顾长卫,只觉眼前再次被黑影遮挡。

“生,生。”

这些从泥中爬出,还带着根须的黑影,一边回答着,一边冲顾长卫伸出手来。

“饶了我吧!”顾长卫发出无用的讨饶声。

他想哀求,却发现

自己一时已经记不得盲妻的名字。

无数生、生的声音汇聚,传进了他的耳朵。

“不生了,绕了我。”

顾长卫耳朵里爬进了什么东西,软乎乎的身子在他耳道内蠕动。

他听东西好似隔着一层膜,听不太真切。

身子也被一只只手拽住,动弹不得。

他整个人平贴在地面。

背脊靠着割人的蓑草好似喜床。

那些掉下的蛆虫,泥里带的甲壳就如他当年都在衣摆中的红枣花生。

抱着他头的那双手越来越用力。

弯钩似的指甲,一点点,用缓慢得让人惊惧的速度,按进了顾长卫的眼睛。

顾长卫的眼球上,蒙上一层鲜血。

他一张嘴便掉了满嘴的东西,整个视野都发红——如未熄的洞房红烛。

重重黑影,终将他埋住。

野地里,初时还听他惨叫。

没几息,便再听不见一点叫声。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黏腻的咀嚼声。

郑连等人,立在木棚中全程旁观。

他们倒还好,玄泽‘看’得格外清楚,露出欲作呕的神情。

魏世见状友好的,将自己喝着润嗓的金银花露递去。

“习惯习惯吧!”

其实魏世自己也犯恶心,但

在菜鸟新人面前总不好露怯。

强行装作无事模样。

玄泽小声谢过,也不嫌弃他,小口小口将水囊中的金银花露喝尽。

这段时间里,风中浓烈的血腥和臭味,都被吹散不少。

郑连手紧紧握住刀柄,注视着黑暗中重叠成一团的影子。

他想着那盲女杀了顾长卫是不是能够散去怨念。

只是他的理想终究落空。

哭喊着生,生的众多黑影,散开。

顾长卫躺着的地方已经一点东西也不剩。

便是残余的血滴,都被舔舐得干干净净。

哭喊着:生,生的黑影们,一如来时,一点一点融化进了泥土中。

直到再无踪迹。

但玄泽观测所直,这些黑影的怨气没有丝毫散去。

反倒是汇聚成一处,朝着村子方向离开了。

憎恨着顾长卫的它,它们,化诡怨念并不在此。

它们还有别的牵挂。

郑连顿觉得脑仁奇疼无比。

寻常诡物死后才因执念疯癫,这盲女却是生前便已经疯了。

执念捉摸不透。

且这盲女身死,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化成这种诡异的形态。

这一切,只怕还得找到另一个事件关键人物——顾远,才能找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