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请你去一个地方

此时天已经大亮,和他共坐在这船篷里的,是一个身材高瘦的老者,蓬中的光线虽然暗淡,但仍能较为清楚地看出他身上的衣饰,全不类于中土汉人,甚至和北国的契丹人与女真人都大不相同。他的面容清瘦,眼皮低垂,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愁苦与沧桑,难以说清楚他到底有多大年纪。脑门上光秃,只在鬓角和耳朵的上方,稀疏地垂挂着些灰白色的发丝。

“你……你到底是谁,这是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张梦阳问。

“老夫,唃厮啰国哈巴温。”

这人回答的声音虽不甚响亮,但被张梦阳听在耳中,却好似如雷贯耳的一般,他那满是敌意的眼神中,也立即化作了柔和的敬意。

“哦,你便是唃厮啰国的哈巴温国相,晚生真的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听内子说,当初若无国相的仗义施救,我的这一条性命,此刻早已是归西多时了。晚辈早就想一睹尊颜,向您当面表示谢意,只是无缘不得拜会,今日得能一睹国相仙颜,实可谓是大慰平生,三生有幸。”

哈巴温不动颜色地说道:“你用不着在本相面前溜须拍马,我之所以救你,也不过全是当初为我个人打算,跟大辽国的淑妃娘娘做的一桩交易罢了,并非是出于救死扶伤的菩萨心肠。”

“这个我当然知道。”张梦阳道:“但不管怎么说,没有你,就没有我张……这个……没有我杯鲁的今天,所以么,晚辈的这一声谢谢,还是一定要对你说的。”

哈巴温并不说话,依然是低垂着眼皮,盘腿坐在那里,仿佛是跑了半夜的路,实在是太过劳累,已然睡去了的样子。

张梦阳耳听着外面的摇桨之声,又扭过头去看了看外面雾蒙蒙的水气,再回过头来看看自己那被绑缚住了的双脚,想想这哈巴温夜来在马上对自己的痛打和折磨,觉得这人虽说对自己有着前后两次救命之恩,可是今番对待自己,实在是殊乏善意,猜不透他如今把自己弄到手上,究竟是要作何打算,这么又是陆路又是水路的日夜兼程,究竟是要把自己带往何方。

曾听萧淑妃说过,此人上知天文,下识地理,端的是博古通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单就博学这一点而论,似乎这世上只有自己的师父大延登一人可以和他相提并论。

此人曾是唃厮啰国的国相,因此自己一直都把他当做是博学多才的番邦文人,从没想到过他的武功也是极高明的,居然能以那样干净利落的雷霆手段,将自己从清河县衙的混乱之中一举救出,委实堪称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奇人异士。

“恩公,晚辈心中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请教!”张梦阳小心翼翼地说道。

“说!”哈巴温抛给他的,就只是这么冷冰冰的一个字。

“恩公先是在天祚帝的宣德行宫里面,用千年一遇的血火灵蛇,为我行交气冲血之功,从半死的垂危中把我救活了过来,仅此一遭,便是对我杯鲁的天大恩惠,我杯鲁必定生生世世,没齿难忘。”

哈巴温冷冷地应道:“虽然为了救你,耗费了我的不少心血,还搭上了我好容易得来的血火灵蛇,但淑妃娘娘终究也没能兑现对我的允诺,让她的夫君助我恢复国家。”

张梦阳道:“恩公,这个也实在是怪她不得。那时候的大辽精锐全都用来对付金人的侵略,想要分出兵马来助你夺回江山,并不是一句话就可办到的事儿。那时候的天祚帝耶律延禧,本已在和大金商讨议和之事,大概淑妃是想着和议达成之后,然后再借给你几万兵马,助你夺回河湟,恢复故土,哪知道天不遂人愿,两国合谈最终破裂,再动刀兵。大辽到最后也没能抽出兵力来相助于你,这绝非是淑妃有意食言,还望恩公明鉴。”

“你说得不错,也正是为此,老夫一直都没有怨恨淑妃娘娘的意思。”哈巴温语气平和地说:“但是淑妃娘娘没给我做成的事儿,你却未必做不到,老夫今番之所以要请你去一个地方,也正是为此。”

张梦阳听他如此一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处心积虑地把自己弄到手上,竟是为了要自己履行当初淑妃对他的许诺。

他心中暗想:“淑妃如今已是我的老婆了,她对人欠下的许诺,自然是由我这个做老公的代为偿还了,何况那个许诺本就是因我而起。”

张梦阳笑道:“原来恩公一直都念念不忘的是这个啊,这个对如今的我来说,真的是太容易不过了,眼下我是大金国的东路军副元帅,等斡离不元帅的大军打到了汴京城下,让他在提给赵家官儿的条件里面,加上大宋从河湟退兵,允许唃厮啰国重建也就是了,这有何难?用得着这么把我当贼似的捆起来么?”

哈巴温眼睛微眯,不以为然地道:“你们金人野心勃勃,志在四海,对你们的话,老夫是绝不敢相信的。”

张梦阳道:“恩公这话可说得差了,大金起兵灭辽,统一北国,那是受了契丹人的横征暴敛,迫不得已而为之,而今灭了大辽,已然雄长北方,哪里有什么志在四海之说?只要我把你想要复国的意思转述给我们皇上,由大金派兵护送你和你的幼主返回河湟,唃厮啰国也就名正言顺地恢复了。到那时候,大金和你唃厮啰国订立兄弟之盟,世世友好,岂不是两国人民间的一大幸事?”

哈巴温睁开眼来,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少在这儿大话欺人,等你们金人替我收复了河湟,你们还会把吃进嘴里的肥肉吐出来么?你们和大宋之间,不也曾订立过什么兄弟之盟么,到头来怎么样,燕云十六州只给了大宋一个零头不到,而现在,你们连那个零头也给一股脑地拿回去了,还驱动大兵长驱南下,想要把你们的这个兄弟之盟,变作第二个大辽,真的是好义气,好手段啊。”

张梦阳把头连摇地道:“不,恩公,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大金此番出兵,并非是想要灭亡大宋,只是为了宋室君臣老惦记着山后诸州,惹得大金皇帝心生恚怒,想要出兵教训一下那赵家官儿,割去大宋的几座军镇作为南北两国的缓冲之地,根本就没有要把他变成第二个大辽的想法儿。”

哈巴温的眼皮往上一撩,道:“此话当真?”

张梦阳道:“这是我们皇上亲口说给我的,岂能有假?”

哈巴温冷哼了一声道:“你们皇上的话,就一定可信么?老夫曾经到上京走过一遭,也见过你们的那个皇上,但他在言语之中,对老夫我极是敷衍,一点儿也看不出有相助我们的诚意来,所以,我也只能给他来个不辞而别,另谋出路了。

真的任由你们金人灭了大宋的话,换由你们来经略河湟,只怕我唃厮啰国再无中兴之望了。所以么,老夫和刘豫刘彦游达成了一桩交易,我助他登上中原皇帝的宝座,他则答应我撤出河湟的汉人兵马,使我重建国家。”

张梦阳哈哈笑道:“刘豫这佬儿乃是普天之下的头号大忽悠,论理说恩公你这么察今知古的一个通人,不会不知道他的为人,怎会相信他开给你的那种空头支票呢?真是让人觉得既是可怜,又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