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天刚蒙蒙亮,何熙困得不得了,东倒西歪的在自行车后座上问:“舅舅和老支书干什么去了?”
“去小王村了,老支书是想说服小王村放点水。”在这个有些微微凉的早晨,李仲国的声音郁闷而又愤怒,“老支书太不容易了,晴晴,我们早点搞出来抽水泵吧!”
何熙也心疼老支书,应了一声好,就问:“你说的那个哥们靠谱吗?”
“当然!”李仲国边骑边说:“我俩认识好多年了,他叫林伟奇,我们都叫他老七。他爸是八级焊工,他那技术是胎里带来的,牛着呢。”“铁皮也没问题的,修理厂就那玩意多。大的不行,小的肯定行。”
何熙听了就嗯嗯点头,困得两眼发直。
李仲国就说:“你靠着我睡吧,到了我叫你。”
何熙原本觉得不能这样的,那个发动机都已经多少年没用了,昨晚她连夜收拾,李仲国也跟着干了一夜活,这会儿她坐着,李仲国骑着车,自己怎么能睡啊。
可惜这股子意志也就坚持了五十米,她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就是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本事,居然没从车子上掉下来。
等着醒来的时候,李仲国已经进了县城,四周热闹繁华,她是被吵醒的。
此时政策放宽,不少人开始做起了买卖,这会儿正好是早上七八点钟,县维修厂门口早有人摆好了摊子,有人炸油条焦圈,有人卖稀饭豆浆馒头,还有人蒸了包子,何熙就是被卖包子的叫嚷声叫醒的:“包子大肉包子,一毛钱一个的大肉包子!“
何熙瞧了瞧,那包子一个顶她拳头大,此时物价真的太便宜了。
李仲国已经停了下来,何熙也下了车,将车子撑在一边说:“他八点上班,还没到时间呢,咱们先吃点饭,你等着我去买。”顺便一指,“喏,邮筒在那儿!”
说着李仲国就往卖包子的那里走去,何熙当然知道老李家日子虽然在小李村过的不错,其实并不富裕,一把扯住了他:“我想吃焦圈。”
焦圈三分钱一个。
李仲国疼何熙的很:“焦圈哪里有肉好吃!”
可惜何熙不松口,他只能又去了炸油条那里,要了个一个焦圈,又去一旁要了一杯豆浆和一个馒头。
他回来,何熙也将那封信塞进了邮筒里。
李仲国将焦圈豆浆递给何熙,一边啃馒头一边问:“你给谁寄信啊?”
何熙也没隐瞒:“自然是收拾何国强。”
不过她并没有寄给江城柴油机厂纪委,何国强的岳父就是这个厂退休的厂长,他的人脉都在这里,二十年前何芳菲是一岁还是刚出生,没人看得出来吗?只是被压下来而已。
信寄过去,只会惹恼何国强,并不会对他有什么作用。
何熙是寄到了机械部办公厅,问一问一个母亲被三后惨遭抛弃,十八年没见过亲爸爸,母亲去世后送去亲爸家,却被当了两年小保姆的女孩,怎么才能追回抚养费和工钱的问题。
要知道,江城厂这样的级别,人事任命不光要厂里认同,上级部门认同也很重要的。
李仲国愣了一下就笑了:“活该,一封够吗?我再买几张邮票去!”
何熙都乐了:“够了!”
说完了,她才低头吃焦圈,这东西和油条是一样的面,只是做了甜甜圈的样子,再抹上糖稀,放入油中炸制而成。
味道焦香,口感先是焦糖的酥脆,随后又是面的绵软,简直是标准的糖油混合物,别提多好吃了。
何熙认真的吃着,眼睛却在看着维修厂。
这会儿七点半多点,正是上班的点,却瞧不见几个穿工服的人。
她于是问李仲国:“这修理厂不大吧。”
李仲国点头,“当年挺辉煌的,是海州柴油机厂的定点维修厂,现在不行了。”
何熙挺感兴趣,她记忆里海州柴油机厂可是辉煌过很一段时间:“海州厂也在县里吗?”
李仲国摇头:“没有,在海州市。这里原先是因为有个很好的老厂长,解放前的机械大学生,家里原先就是做机器生意的,带出了一帮功夫了得的技工。不过后来老厂长去世,新厂长不咋样,渐渐没落了。”
“原本人多的时候,有一百来号人呢。临时工一个月都有三十块钱。正式工一个月最少45块钱。”
李仲国脸上全然是羡慕的表情。
可不是呢,何熙穿来前一个肉包子两块五,这边才一毛,粗略的这么算,临时工工资相当于七千五,而正式工足足11250,还是在县里,谁不羡慕啊。
不过,李仲国随后又说了:“现在临时工都解聘了,只剩下几十个正式工,工资也开不出来,每个月发一半。”
何熙心里有了数,又问:“这人可信吗?”
李仲国倒是连连打包票:“放心吧,他嘴巴特别严,性子也憨厚,绝对可信。”
正说着,李仲国就说:“我哥们来了,老七,这里。”
何熙抬头一看,就瞧见了个瘦得跟猴子一样的男生,大步奔他们过来。等着到了跟前,何熙才发现这人长得尖嘴猴腮,耸眉搭眼,一副坏坏模样。
李仲国拍着他说:“这是我兄弟,你叫七哥就行,老七人最好了。”
老七就冲她露出了一个奸笑,然后说:“我和仲国是最好的朋友,你是他妹妹,就跟我妹妹一样,以后有事找我。”
居然是一副真挚的口气。
何熙忍不住想:人还真不能貌相。
李仲国就把来意说了说,老七真是很热诚,立刻说,“那等会儿,我请个假,去家里坐。“
维修厂应该真不忙,老七跑过去说了一声,就翘班了。
他带着两人往前又走了几百米,就到了家属院,然后七拐八拐,在一个很旧的筒子楼前停了下来。
老七带着他们一路向上走,何熙边走边看,这筒子楼一层十多个房间,没厨房,都在楼道做饭,末尾有个厕所,共用的,环境很一般。
老七直接带着他们上了三楼,躲开了一堆家伙什后,打开了个门,“到了。“
等着进去,何熙真觉得来到了宿舍。
屋子里狭小,一排上下铺,足有六张床。剩下的就是两个书桌,两个木箱子,几把板凳,啥也没有了。
老七说着就从床底下拖出来一台破旧的电焊:“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何熙就把铜柱给他了,还有个从其他地方卸下来的弹簧,他看了看说:“不难,几分钟就好。你们背过身去,这光对眼睛不好。”
没等何熙说什么,李仲国就把何熙给推到一边背身了。随后就听见滋滋滋的声音,也就半分钟时间,老七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好了。你看看行吗?“
何熙和李仲国扭回头去,就瞧见老七拿着那个铜柱,弹簧已经焊接上了,接口平整光滑,这活做的漂亮啊!
何熙眼睛忽的,亮了。
何熙可是跟着爸爸在维修厂长到了14岁,维修厂虽然不如各种内燃机厂听着响亮,可要知道,造一台好机器容易,修好一台机器可不容易。
因此,里面大神众多。
尤其是焊接方面,她是见过很多厉害的高手的。
老七这一手毫不逊色。
何熙欢喜地拿着铜柱,忍不住问:“您这得是六级焊工了吧。”
这会儿的工人技术等级跟何熙那会儿还不一样,何熙那会儿一共就五级,初级、中级、高级、技师和高级技师。而现在则是跟着国外来的,技术等级一共八级,其实老七这一手足够八级焊工了,不过他年轻,何熙就打了个折扣。
哪里想到,老七奸笑一声:“没,我就是个搬运工,哪里有级别?“
何熙都愣了,这种技术,什么时间也不可能是搬运工的。
李仲国小声解释了一句:“车间主任范红阳跟老七他爸是死对头,老七的爸爸当年急病去世,老七就顶替上班了。他从小在厂子里长大的,十岁就能焊东西,按理说是焊工的,可范红阳给他分配到搬运组去了。”
这可太欺负人了。
李仲国接着说:“老七苦练技术,想要转成焊工,毕竟他家兄妹六个,他是老大,剩下的都上学呢,都指望着他工资吃饭呢,结果范红阳就是不肯松口。“
提起这事儿,老七也愤愤不平:“何止是工资,我空有一手技术,又不是焊工又没证,长得又不让人喜欢,想接个外活补贴家里,人家连试都不让我试。”
他说着,眼睛都红了。
何熙也知道,工厂里车间主任的权利有多大,再说维修厂效益不好,肯定没什么活,不缺焊工,没人会为老七得罪车间主任的。
李仲国也心疼兄弟,可是他也没办法,他没钱没人脉,帮不上忙。
倒是何熙突然说:“这样一个东西,材料连带工钱,一共多少钱?”
老七抬头就瞧见何熙递给他一张图纸,用电机改抽水泵其实就需要一个离心泵和储水箱。
抽水泵要做的精密非常难,吸入室、排出管、叶轮和压出室都有讲究。但要是做个简陋的,只用一个空心圆柱体,还有两种扇叶,一根泵轴、一些密封垫就可以。
“圆柱体厚一点,扇叶要薄一些的。”
老七是个专业人士,用心算了算就说:“那么大一块我没有,不过边角料不少,你们要是不嫌弃,我可以用边角料组一个。材料不要钱,工钱给一块钱就行。”
这真是个实诚人了。
何熙算了算就说:“八块钱一套,另外麻烦一下,帮我打听一下哪里有发动机和电机卖,报废的也行。买到一套,我就订一套这东西。”
老七的眼睛嗖的亮了,那些不要的碎铁皮,厂子里不少人都捡起来,要不焊个板凳,要不弄个桌子,这都是正常的,没人会说。
而报废拖拉机的消息,他就是维修厂的,怎么可能不知道,仓库里就有,还有其他地方的,他随口就能说出五六台。
这就是无本买卖,八块钱可顶他半月的工资呢,而且还是连续的买卖!
老七简直迫不及待,不过何熙太年轻了,他直接看向了李仲国:“真的吗?这可不是小数。”
李仲国也没想到他妹妹这么厉害,谈生意了。不过他可不会拆台,立刻点了头:“我妹说的,就是我说的。”
李仲国显然信誉不错,老七直接就应了。何熙还跟他草签了一个合同,加上了不给别人做的独家条款。
老七是个实诚人,二话没说,还一直打包票:“你放心吧,我嘴巴可严呢,绝对谁也不说。”
他们约好明天来拿,等着出了门,一直忍着的李仲国终于开了口:“一套不就行了,你要干什么?”
何熙就说:“一套根本不够用,村子里四口压水井呢。再说,你真的觉得,这天旱一时半会会好吗?不光咱们村需要,别的村也需要呢。有机会挣钱,干嘛不挣?”
李仲国恍然大悟,他是个聪明人,立刻知道这里面有多大的市场,更知道,这是天大的好事,他立刻说:“那找电机和发动机的事儿,就交给我吧。我县里我都熟悉。”
何熙就是这意思,李仲国是个天生的生意人,他最合适了。
这事儿定了,李仲国就快速骑着自行车,驮着何熙回家。
当然,路上他忍不住想到了这事儿的另一个方向:“你说,到时候柳河村、大杨树村和小王村,会不会也来求我们?”
何熙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
于是李仲国将自行车骑成了风火轮,高兴的声音挥洒的四处都是:“我等着这群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