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陆瑶珂进去之后才发现房间并不小。
当中是一扇翠竹制成的屏风,将房间一分为二。甫一进去,便瞧见窗下摆着一件微缩的曲水流觞物件,流水泠泠从最高的亭子处流下。房中归置着桌椅,约莫是供人饮茶的,魏大夫却不在外间。
陆瑶珂绕过屏风,才看到魏大夫。
里间的摆件要更精致些,博古架依屏风而放,上头摆着稀奇古怪的瓷瓶、香炉,瞧着都是老板用心淘来的小玩意。
喝茶的布置却是席地而坐,桌子是以山水为原型的雕刻石桌,比外间的桌椅多了几分闲适。
魏大夫背对屏风而坐,茶桌上置一小炉,炉上的小壶正咕咕冒着热气。
“魏大夫用心了。”陆瑶珂在蒲团上坐了下来,这才看到魏大夫面色微红,遂道:“也不知是不是这房内太热了些,玉霜,把窗扇打开透透气......”
“不必了。”魏大夫赶忙打断,“外头冷,若是让你吹了风却不好了。”
“我是瞧你脸都红了......”陆瑶珂双眸微动,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你说不必就不必了。”
魏大夫心中一惊,忙上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掩饰道:“许是我方才来的有些急了,风吹的......”又转移话题道,“我与这里的管事相熟,听他说这里的君山银针十分正宗,才请你来了这里。”说罢拎起小壶斟满了茶盏。
陆瑶珂心底的怪异越发浓重了,很显然魏大夫在撒谎,神色也比以往紧张。她原是很相信魏大夫的,但今日魏大夫的举动让她下意识觉得不对。
陆瑶珂不动声色端起茶盏,朝周遭打量了一圈,玉霜就站在她身后。
开门见山道:“你昨日要说却没说的,是什么事?”
不知为什么,魏大夫瞧见陆瑶珂这副异常冷静的样子,心里越发紧张了起来。他知道陆瑶珂是一个很难摸得透的人,相比他见过的其他女子,陆瑶珂要难接近得多。
可是她已经住在了他心里。自打从侯府离开,他总能想起原先在倚翠院的那些日子,虽然那时陆瑶珂也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彼时他在她身边,只要愿意,随时都能瞧见她。
魏大夫觉得陆瑶珂是一朵不可攀折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高洁却脆弱。这样的她,怎么能在充满算计的后宅里保护好自己?
魏大夫悄悄抬眼,视线落在她额头的伤口处,伤痕微微红肿,虽不深,却仿若刺在了他的心里。
魏大夫艰涩地开了口:“......你在侯府,过得可好?”
“一如往常......谈不上很好,比先前却是好多了。”陆瑶珂有些不明所以。
明明过得不好,那双眸子却好似习惯了一般波澜不惊,魏大夫心中一痛,眼底的深情溢了出来:“原先我在的时候,你却是没受过伤的。”
陆瑶珂额角突地一跳,心底的戒备瞬间高高竖了起来。
“魏大夫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自打从侯府离开,我不过见了你几次,却两次都瞧见你受伤......陆姨娘,你在侯府究竟过得好不好,我再傻也看得出来。”魏大夫面色忽然严肃了起来。
“女子嫁了人,便要一辈子被囚在后宅。像侯府这样的人家,你进去了,不仅要为其所困,还要提防着各路人马算计,如今侯爷不在了,再也没人能给你撑腰。”
陆瑶珂本想打断他,可魏大夫这话刚巧说中她心中所想,脑海中不自觉就浮现出祺儿的脸。
魏大夫瞧陆瑶珂并没有反驳,面色微微激动:“你原先待在倚翠院,并不知在侯府这样的后宅生存有多艰难,过去我做郎中时常去有钱人家瞧病,越是名声大的,后院里的腌臜事越是不堪入目。”魏大夫攥了攥衣袖,“像你这样的人,不该被困在那里头......”
陆瑶珂终于听出不对味来,这话分明就是在劝她离开侯府!可魏大夫又是以什么样的立场说的这话?
先前魏大夫来找她,她只当是祺儿出了什么事,魏大夫不方便在府里说,她这才来的。原本她来这种僻静的地方私下见魏大夫已是不合适了,若是方才魏大夫的话再被旁人听了去,她却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也怪她对魏大夫太过信任!
陆瑶珂作势就要起身:“魏大夫,今日这话我权当没听见,出了这扇门,你我都不要再提及今日之事。”
陆瑶珂这副决绝的样子让魏大夫登时慌乱了起来,当下也没了顾忌,一股脑全说了出来:“陆姨娘,你既知道我的心意,何苦要这样躲避?我也并非要逼你与我在一起,我只是看你在侯府里过得不舒心,想帮你逃离那里罢了!”
陆瑶珂心头一震,果然魏大夫对她有了心意,两人明明在倚翠院那么些年都相安无事。最近是怎么了,总是能碰见古怪的事情,再这样下去她都要去国安寺好好拜一拜了!
“逃离?”陆瑶珂不禁冷笑了一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待在侯府,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药堂先生,又能怎么帮我?”
魏大夫却没被这话打击到,眼中真诚极了:“你若愿意,我便去求你的父亲,若是你父亲不应,我便带你远走高飞。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银两,又有医术傍身,决不会让你吃苦。”
陆瑶珂没想到魏大夫竟然早早地就做好了准备,说明他说的这话并非临时起意,当中竟也是有真心在的,这样破釜沉舟的勇气,陆瑶珂是没有的,又或者说,多年的囚禁生活,早已把她的心志消磨得一干二净。
“魏大夫,”陆瑶珂站起身,声音微微发抖,“我早已是昨日凋花,可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为了我,不值当如此。”她真心想劝一劝他。
“人生短短几十年,人如蝼蚁,你同我又有何差别?”魏大夫眼含热泪,不禁上前走了一步,“陆姨娘,你年纪尚小,不过是当下处在困境,又何必自轻自贱?我知你并不甘愿做笼中鸟,自始至终我也没想过要逼你,只想给你看一看外面的机会罢了......”
这话说得振聋发聩,陆瑶珂都不由得怔了怔。
原先外祖母也曾教导她,人生路难,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最忌妄自菲薄。
那时外祖母常拉着她的手说:“我们珂儿,想做什么就去做,只要外祖母在一日,就决不会让你受了委屈,让别人拦了你的路。”
魏大夫这话,却是戳中了她心底最隐秘的心思。
自从被齐荀威胁,知晓了祺儿的心思,她便已经有了离开的想法,这个想法事关重大,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是以今日听到这话,陆瑶珂平日里即便是再冷静,当下心里也被打动了。
“陆姨娘,你若愿意,我带你走。在我身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的事,我也决不会逼你。”魏大夫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坚决,“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我等你的答复。”
魏大夫说罢快步越过她走了出去。
屋门吱呀一声关上,寂静的室内,流水声潺潺轻吟。
陆瑶珂知道她不可能答应魏大夫。无论如何,她不会跟着魏大夫一起离开,若是不做好万全准备,她决计不会贸然行动。
这件事关乎的不仅仅是她自己,她背后还有父亲,还有陆家,还有她始终挂念着的祺儿。
......如今的陆瑶珂,也很难再相信别人了。
可魏大夫说的日子,陆瑶珂未免就不心动。远离京城,远离侯府,远离齐荀,与魏大夫做个名分夫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会被流言所扰,也杜绝了独身的危险。
但这样的情分,陆瑶珂自问受不起。
况且人的贪念都是一点点滋长出来的,现在的承诺,又怎么能代表以后?
可无论如何,陆瑶珂心里是有所触动的。她身处困境,看不清眼前的路,魏大夫却是局外人,连他都有勇气孤注一掷,她又为何迟迟不敢行动?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若是不早些想办法离开,那个人只会越发地不满足......她为鱼肉,人为刀俎,若他最终食言,她也只能任其宰割。
陆瑶珂深深闭上双眸,攥着帕子的手微微用了力。
良久,她才挪动了步子,往屋外走去。
走廊里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方才的琴声却听不见了。这样清幽的地方,陆瑶珂的心情也沉静下来,缓缓沿着走廊往楼梯处走。
哐当——
身侧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卷挟起一阵强风,陆瑶珂心中大惊,转眼间又被一只长臂猛然拉进了屋内。
不等她惊呼,那人的大掌将她的唇瓣狠狠捂住,又强行用身子将她堵在了门后。
与此同时,屋外的玉霜也被人敲晕抱走,顷刻间,走廊恢复了平静。
事情发生的惊人得快,不过眨眼间陆瑶珂就被人劫持到屋内,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劫持侯门妇人,他一介朝廷命官......怎么敢的?!
黑影之下,骇人的气息缓缓逼近陆瑶珂耳边,声音中的厌恶毫不掩饰:“丈夫尸骨未寒,情郎弃之不顾,跑到这里与男子私会.......陆姨娘,你怎么就这么寂寞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