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噼啪——
彩漆描金屏风后,卧房内的炭炉燃出火星。
屏风外的正房中,陆瑶珂身着洒线粉绸袄裙,和魏大夫一左一右坐在桌案边。
魏大夫一眼便看见了陆瑶珂脸上的伤口,握着茶盏的手不禁紧了紧,开口却没说伤口之事:“......前段时间我瞧过二小姐了,她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只要照着我的方子再吃上半月,应是能全好了的。”
陆瑶珂淡笑:“还是要多谢你......说起来,我也许久没去你那儿了,等我得了空,定要带些点心去瞧瞧。”原先魏大夫帮她颇多,如今云祺的病也全仰仗他,这些情分她也该回报。
“陆姨娘见外。若不是您,我这药堂也是开不起来的......”魏大夫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又朝房里打量了一圈。
陆瑶珂明白他的意思,吩咐玉霜屏退了其他丫鬟,才开口道:“魏大夫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听到这话魏大夫一愣,才结结巴巴道:“......前日玉霜去我那儿拿的药,可是你吩咐要的?”说着手心都出了汗。
“什么药?”陆瑶珂面色微微惊讶,侧头问玉霜,“你前日去了回春堂?”
玉霜微低头:“回主子,我是去给家里大姐拿药的,当日去得急,就没跟您说。”
“哦?可是你家里头出了什么事?”陆瑶珂语气甚是关心。
玉霜支支吾吾回:“没、没什么......”
魏大夫听到这里也大概明白是自己想多了,转念又觉得自己混账,怎么能将陆姨娘想成如此不堪之人,忙打断道:“不过是写治风寒的药,玉霜拿走了五帖,吃下也能好全了。”
“对,我家大姐的病已经好了,多亏了魏大夫妙手回春!”玉霜笑着道,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魏大夫心里却忐忑极了,他帮着玉霜欺瞒陆瑶珂,若是被陆瑶珂看出来,定会对他大失所望......也不知玉霜家中的大姐好端端地要避子汤的草药做什么用?
“治好了就行。”陆瑶珂眼中没有丝毫怀疑。
魏大夫终于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昨日来知新斋的大夫正好和我相熟,我一听说你受了伤就想来瞧瞧,直到今日晨起才得了空......你额头那处可还疼吗?”
陆瑶珂皱了皱眉,这话听着多少有些怪异。但不管怎么说他是个大夫,许是关心病患习惯了。
“早便不疼了,劳烦您关心。”陆瑶珂面色淡了下来。
魏大夫一瞬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清润的脸庞泛起了红,语无伦次道:“听说你是被砚台打伤的,也不知是谁所为,你先前一直在倚翠院待着,现下出来了不适应也是有的......”
陆瑶珂再迟钝也听出这话失了分寸,魏大夫一个药堂先生,对她一个后宅妇人这么关心是作何?
陆瑶珂柳眉紧蹙,语气生硬了些:“我自然会照顾好自己,回春堂事务繁忙,魏大夫也不用特意来看我,经营好回春堂才是最紧要的。”
魏大夫脑中哐当一声响,脸登时通红,方才他一时慌张,竟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当时他得知陆瑶珂受伤时正在碾药,险些把自己的手划伤。当日他心事重重,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后来他通宵想了一个晚上,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不能留陆瑶珂继续待在侯府。今日他来,便是想要寻个机会向她说明。可陆瑶珂显然已经对他有了警惕......
魏大夫焦急地解释道:“......陆姨娘你误会了,我、我只是希望你在侯府能安全一点。”
魏大夫表情真诚,陆瑶珂也就没再多想,淡淡地嗯了一声回应。心下却不想再留这位魏大夫。
“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想要与你说。”魏大夫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是关于二小姐的。”
祺儿?魏大夫能知道祺儿什么事?陆瑶珂还没来得及仔细想,又听魏大夫开了口:“只是这事不方便在这说,等你下次寻了空来回春堂,我再说与你听......”
陆瑶珂心中疑窦丛生,魏大夫能知晓的,也就是祺儿的身体状况了,可他为何不愿意在这里告诉她?陆瑶珂稍加思索,忽然想到先前他曾说过的祺儿幼时受寒一事。
......但这事为何不能在这里说呢?
既然魏大夫说了这话,陆瑶珂眼下便没再多问,去一趟回春堂却也不麻烦,只道:“明日我便去一趟。顺带也去瞧瞧回春堂,原先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也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你的。”
魏大夫讪讪一笑:“......你太客气了些。”
陆瑶珂心里想着祺儿的事,并未注意到魏大夫的神情。正要让玉霜送客,却听到卧房内嘎吱一声响。
玉霜笑道:“应是风太大把窗扇吹开了,我进去瞧瞧......”
玉霜走后,魏大夫突然从怀中拿出一个红木雕漆小盒:“......这药膏是祛除疤痕的,等伤口快要愈合的时候,每日用温水化开涂上一次,额头上就不会留下疤痕了。”那么漂亮的一张脸,怎么能被人这样糟蹋了?
陆瑶珂接过木盒瞧了瞧,盒子很精致,倒不像是药房中会用的,反倒像女子买来的口脂盒......她正想着,卧房内突然传出一道啪嗒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陆瑶珂心底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收起木盒道了句:“魏大夫稍坐片刻。”便起身朝卧房走去。
然而刚绕过屏风,陆瑶珂就怔在了原地。
临窗的花梨木螺钿塌上,高大的身影端端坐着,身后的窗户已被来人紧紧闭上。玉霜紧张地站在暖炉后头,地上掉了一根极细的银簪,想来是方才玉霜给她的呼救。
陆瑶珂手心微微颤抖,第一晚齐荀对她的仁慈,让她险些忘了他的本性。像今日这样的不请自来,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可这次外头还有客人,丫鬟们也都守在屋外,他今日未免太胆大了些!
陆瑶珂朝玉霜走近,示意她先出去,玉霜眼神慌张,又似是担心极了她。
“没事。”陆瑶珂走到她身边低声安抚,玉霜才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卧房。
陆瑶珂站在靠墙的博古架前,远远地看着窗下的那道身影。
齐荀静静坐着,半边脸颊都隐没在阴暗中,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屋外的对话断断续续传来。
“......魏大夫,我家主子突然身子有些不适,您若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魏大夫语气带着些担心,“刚巧我在这儿,陆姨娘若是不舒服,可需要我为她诊脉?”
“这倒不必了,主子想歇息,兴许起来就好了......”这么明显的逐客令,魏大夫若是还听不懂便是榆木一个了。
魏大夫只当是方才哪里说错了,犹豫半天才道:“玉霜姑娘既这么说,我便不多问了......那方才陆姨娘说的话可还算数?”
玉霜勉强挤了个笑容:“主子既答应你了,若是有变故,也会着人去给您传信的......您请回吧。”
魏大夫虽忐忑,听到这话却也坐不住了,起身往次间瞧了一眼,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屋外静了下来。
陆瑶珂轻吐了口气,心里顿时放松下来。
不过下一刻,远处那人忽地开了口:“......你答应了他什么?”声音低沉冷淡。
陆瑶珂心里一惊,转念一想玉霜定也不会让丫鬟们进屋,遂又放心了些,开口道:“我答应他什么,似乎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暗影下,齐荀冷冷勾起唇角,“陆姨娘怕是忘了自己的承诺了。”
说罢齐荀突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户的光亮,屋内顿时暗了下来。
“像侍奉夫君一样侍奉我......陆姨娘可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陆瑶珂心中一抖,她又不是未出阁的姑娘,自然知道这话意味着什么,可这与她和魏大夫的约定又有什么关系?他又有什么资格干涉她夜晚以外的生活?
如果任由他这样下去,那她的全部都将会被他侵占。她只是答应了他的一个要求,又为何要牺牲全部的自己?
陆瑶珂攥着帕子,大着胆子字字句句道:“我的确答应了你要侍奉你,该做的我都会做到。在这点上,你提出的任何要求,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会答应......可我和其他人的事,你又有什么资格干涉?”
声音虽在微微颤抖,字句却发自内心地清晰,话音落下,对面那人许久都没说话。
齐荀背着光,陆瑶珂看不太清他的脸,只感受到他的目光定定停留在她身上。他似乎并没有生气,身上的气息也都是淡淡的冰冷,一如往常。
不知是不是习惯了他突如其来的怒意,今日她这般反驳他,他却这么平静,陆瑶珂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半晌,窗下的黑影终于有了动静。
“......今天我来,只想跟你说一句话——”
“守好自己的本分。”
齐荀缓缓开口,话语中的冷意都冻结成冰。
说罢他身手极快地跳了出去,窗外的身影一瞬便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前院的钟声响起,一节课已然结束。
陆瑶珂才想起齐荀今日应是有早课的,怎么突然就来了她这里?仅仅是为了偷听她与魏大夫的对话?可齐荀又不认识魏大夫是哪位,又有什么动机去做这事......
方才齐荀的话语中颇带了些警示的意味,难道是误以为她和魏大夫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陆瑶珂皱了皱眉,却也没把齐荀那话往心里去,毕竟他们二人之间清清白白。
陆瑶珂正想着,又见窗外出现一团黑影,心里当即一惊,他怎么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