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天光大亮，一缕朝霞照进窗子，眼下时辰已然很晚，陆瑶珂此刻却顾不上。
齐荀神情淡定坐在她面前，全然不像知道了祺儿一事的样子，陆瑶珂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心里快速回忆着二人这几日的相处，思来想去也没觉得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
齐荀掀起眼皮，看到对面那人神情紧绷，心里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她就这么怕自己和那人的孩子出事？
齐荀收回视线，遂又垂眸看鸟：“......原先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懂得‘审时度势’？”齐荀故意加重了语气。
陆瑶珂还没明白过来这句话有什么含义，就又听到他开了口。
“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名正言顺成为侯府嫡女，不惜把她推到别人身边，与她不得相认。”齐荀重重敲了下桌案，“陆瑶珂，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陆瑶珂怔在原地，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齐荀却似乎并不想止步于此，冰冷如刀的声音道道压了下来：“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只当你有多少为难。生下那人的孩子，心安理得享受着安庆侯府带给你的荣华富贵......陆瑶珂，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句句刺在陆瑶珂心上。
齐荀不知道祺儿是他的孩子，也不知道侯爷后来僵卧在塌被关在倚翠院，自然会觉得她在侯府过得很好。
有那么一个瞬间，陆瑶珂想不顾一切告诉他所有的一切。
可面前这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怀岳哥哥了。仅仅是从他方才提出的那个要求，就足以看出他城府深沉、做事不择手段。如若祺儿的身份当真被他知道了，他又会怎么做？
陆瑶珂不敢去赌。
齐荀面上再没了方才的波动，眼底甚至透露出一丝轻蔑。
“她长得倒是极像你......连被惊吓时的神情都一模一样。”齐荀起初是不确定的，可每次看到廖云祺，那种熟悉的感觉都会涌上心头。直到他看见陆瑶珂眼中的疼惜和无可奈何，他才猛然确认了这个事实。
她生下了别人的孩子。
安庆侯不过病体之躯，也能令她迷醉倾心吗？
齐荀一动不动看着面前的陆瑶珂，眸底似有火光在静静燃烧。
“只要委身于我一个月，就能保住自己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陆姨娘聪慧，这个选择对你来说，怕是不难吧？”
话语间是毫不遮掩的轻贱，陆瑶珂脸上火辣辣的，像被针扎了似的，连心底那点没由来的酸楚都被羞愤掩盖。
陆瑶珂再也受不住夺门而出，齐荀的话轻飘飘落在后头。
“明日这个时候，我要看到你的答案。”
仓皇逃离的陆瑶珂刚巧撞上玉霜，玉霜引着李管事正往后院的亭子走。
陆瑶珂几个深呼吸稳住心神，让人瞧不出异样后才走上前，当下提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询问李管事，李管事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一一答了。
心里还想这位姨娘是在耍他吗？总是有事没事地叫他……
打发走了李管事后，玉霜才露出担忧的神色，别人看不出来，她却是一眼就瞧出来的，主子有些心不在焉。
陆瑶珂没有多说，趁着哥姐儿们还没来进学，匆匆离开了知新斋。
回去后陆瑶珂一言不发，把自己关在卧房里待了许久。
直到午后玉霜来报，说祺儿生了病，陆瑶珂才缓缓打开房门。
“我方才送药去才听到莲香在说，祺姐儿今早就没去上课，这会儿躺在榻上也是不肯起……”
陆瑶珂没有耽搁就往外走，没一会儿就到了廖云祺住的院子门口。
廖云祺虽也住在明霄院，但这处小院却又和明霄院不为一体，单独在外开了一扇门。陆瑶珂进去时，并未在庑廊下瞧见伺候的丫鬟，只听到正房传来闹哄哄的声音，丫鬟们似是都进了去。
刚靠近正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茶盏打翻的声音。
“都滚出去！”这声音听着全然不像生了病。
丫鬟们被这话吓得慌张求饶，莲香似是也在一旁劝诫。
“我说了多少次了，不吃那个女人送的药！这次又是谁端上来的？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
陆瑶珂掀起帘子的动作一顿，跟在身后的玉霜脸色也霎时变得难看极了。
莲香继续劝：“您不吃这药也行，但知新斋却不能不去，今日有我给您瞒着，但这事迟早会传到夫人的耳中……”
廖云祺此刻全然不似在外人面前那般乖巧，听到这话愈发生出怒意：“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我待她好！是她把爹爹从我身边抢走，让我们三人无法团聚，我就是不喜欢她，一看见她我就厌恶极了！”
莲香是极有耐心的，等她发作地差不多了，才语重心长道：“夫人常教导您，说话做事要慎之又慎。您现在是这侯府的嫡女，像您这样的身份，日后的夫家也是极尽尊贵的。夫人让您善待姨娘，教您礼仪，不仅仅是不想您丢了侯府的脸面，更重要的，是希望您能在后宅独当一面。如若您能做到，夫人也就能少操一点心了。”
这话戳中了云祺的心窝，她向来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的身份。从小她便和府里的其他姐妹不同，在礼仪字文上也都比她们优秀许多，祖母也最看好她，常在众多兄弟姐妹面前夸她聪慧机敏，懂事知礼。娘亲也从不吝啬对她的赞美，她的吃穿用度也一向是府里姐妹中最好的。
是以廖云祺一步步朝着众人的期待往前走，从未行差踏错。
直到父亲去世，陆瑶珂出现，廖云祺第一次有了被抢夺的感觉。这种感觉和她在众人面前让给云珠一枚簪子不同，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侯府嫡女，娘亲私下会加倍补偿她。
可父亲只是她一人的父亲，她都已经不记得父亲的模样了，那个女人却陪了父亲如此之久。
甚至娘亲独自垂泪时，父亲还被那个女人霸占着。
莲香又道：“不管什么时候，您都要记得您的身份，您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侯府和大夫人，您和其他的诸位小姐不一样。”
她是最特殊的那个，廖云祺一直都知道。她喜欢被人注视，也享受赞美和优待，可她最不想的，是让娘亲失望。
廖云祺稚嫩的面孔第一次露出坚定无比的神情，她要做好这个侯府嫡女。她心里暗暗想。
陆瑶珂透过五彩琉璃窗扇，隐约看到屋子当中祺儿的身影。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祺儿这副当家嫡女的作派，和以往见到她的样子都不一样，似乎她本来就是属于那个位置的。
陆瑶珂心里钝钝地疼，轻轻放下手中的缎帘，转身离开了此处。
孤寂的身影沿着雕梁画栋的回廊前行，多年间的无数个暗夜在她脑海中回溯，那其中唯一的亮光也消失殆尽，这时她才明白，原来有人一辈子都会被困在黑暗中，寻不得光。
陆瑶珂原先自私地想过，如果能和祺儿相认，二人远走高飞，那么齐荀的威胁就再也不作数。可她的假设中却忽略了祺儿自己的想法。
祺儿喜欢现在的生活。陆瑶珂留在侯府，想要与祺儿靠近的第一步，原就是个错误。她只是生下了祺儿，又有什么资格剥夺祺儿现在的身份？
现在停下还来得及。
如果祺儿是幸福的，真相能不能公之于众，又有什么紧要呢……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好祺儿的一切。
顷刻间，陆瑶珂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很快离开了明霄院。
当晚趁着夜色，陆瑶珂再次找到齐荀。
齐荀仍坐在那张桌案前，看到她时脸上带着一丝惊讶。
“这么快就想好了？”齐荀放下手中的书卷，身子往后慵懒地靠上椅背。
陆瑶珂身着一袭深色锦缎披风，将她整个身子笼罩在内。她脱下罩在头上的帽子，清冷美丽的面庞露了出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冰凉的夜色，她脸上的神情似乎比之前冷冽了许多。
“我同意你的要求。”陆瑶珂神色清淡。
齐荀面色微怔，听到这话心里却不像泄愤一般爽快，莫名生出些烦闷。
“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陆瑶珂又开了口。
齐荀幽幽的目光看着她：“陆姨娘有事只说。”
陆瑶珂心里沉了沉，缓缓开口：“无论你我之间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伤害廖云祺，否则——”陆瑶珂陡然从披风下伸出手，一道银光闪过，瞬时抵在了她的脖间，“我就在这了结了自己！”
齐荀面色一变，双眸霎时锐利。
“先前被你侮辱的证据我都还留着，控诉你的信我也都已写好，若我两刻钟内还没回去，我的丫鬟便会认定我已身亡，届时她会直接将证据交由大夫人手中，你也就定然逃不开干系了！”陆瑶珂拿着短刀的手微颤，脖颈处的刺痛已然被内心的紧张盖过。
陆瑶珂咽了咽口水，努力掩饰着害怕：“如今你才升任，一旦被卷入这个案子，不论人是不是你杀的，你在官场的苦心经营都会毁于一旦。”
陆瑶珂必须赌这一把。
她隐约猜到齐荀来京的目的并不简单，京中关系错综复杂，像他这样被提拔的人，定也是其中一颗棋子。
她只能赌，她赌齐荀不会因为她这条命毁了自己的仕途，哪怕是一分，他也会相信她手中有他的把柄。
齐荀坐在烛火下，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意。
守在暗处的庞庆此刻心里突突地跳，他太清楚自家主子的喜好。主子不喜欢局势被他人掌控，自然最讨厌被人威胁。这些年来犯了这个忌讳的，没有一位侥幸活下来的。
庞庆悄悄朝主子看去，主子嘴角噙着一抹笑，却让人分辨不出喜怒。
“我答应你。”齐荀缓缓开口。
陆瑶珂顿时松了口气，凭着最后一丝理智收起短刀，戴上帽子匆匆离开了。
躲在暗处的庞庆却是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主子竟然没有动怒......这怎么可能？
跳动的火光下，齐荀轻轻摩挲着落在手边的鹦鹉，唇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