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思尧必须要承认,自己是个迟钝的人。
比如他刚被倪姐介绍给李东铭,说李东铭家里有个多的房间可以让他借住的时候,李东铭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工作啊?长成这样去当明星啊,到时候我来找你喝茶。”
要到很久以后,他终于想起来,把这句话和李东铭在税务局上班联系到一起的时候,才明白这家伙讲了个冷笑话。
又比如,那个暑假,他跟谭跃刚见面,他很热心地买了甜筒冰淇淋,递给谭跃。看谭跃没接,他又往前递了递,送到谭跃的眼皮底下,说:“你吃过冰淇淋吗?下面这个脆皮也可以吃。”
谭跃笑了,说:“哦,原来可以吃啊,我都没见过,以为这是纸筒呢。”
向思尧不知道谭跃那时在想什么,反正他后来某天在大学的宿舍里午夜梦回,这件事猛然浮上心头,简直悔恨万分,尴尬得牙齿都发酸。却又找不到弥补的办法,只能变成段子,讲给陌生人听,才能减轻一点懊悔的感觉。
观众们果然笑得开心,向思尧一走下来,李东铭就指着酒杯说:“你见过杯子吗,可以喝水的。”
向思尧一坐下,他又说:“你见过椅子吗,可以坐。”
“有完没完。”向思尧喝了口无醇酒,“我就是那一次而已。”
无醇酒,顾名思义,就是一种做了处理,不含酒精的酒,因为实在太过于脱裤子放屁,在倪姐的酒吧里销量并不好,于是全都给了向思尧来消耗。
就像向思尧做的无用解释一样。
以及,他也是会撒谎的,比如其实,并不止那一次。
“你们那里有地铁吗?”向思尧指着从地面往下的通道,对谭跃说,“比公交车快。”
谭跃抬头看着通道上方的两个大字:地铁。
他有那么一丝怀疑人生。
虽然看起来挺离谱,但是发生在向思尧身上,也不意外。毕竟四十度高温被锁在车里差点出事,正常情况下,一个初中生也应该知道坐在车里要开窗透气这种常识。
不过,他看到向思尧打完点滴的手上还有着青紫的痕迹,打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嘴唇发白。只有那双眼睛,显得格外黑而亮,圆溜溜的,像某种小动物一样。
所以谭跃说:“这样啊,我都没坐过地铁,这个怎么坐啊?是要投币吗?”
向思尧于是给谭跃展示怎么买票进站,虽然在跑进去的时候被卡住了一下,但谭跃应该没有发现,也学着向思尧的样子过了闸口。向思尧就在对面等着谭跃,看谭跃顺利过来,高兴了起来,又抓住谭跃的手,让他不要跑丢了。
他的手也是汗涔涔的,换成平时的谭跃,早就开始喷酒精消毒。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谭跃低头看着那只软绵绵的手,并没有挣脱开。
进小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物业那里再拿一张门禁卡。
向思尧跟谭跃解释:“我们小区可严了,有一次我回家没带门禁卡,保安问我是哪一户,我又说不出来,他都不让我进!”
物业还在登记着信息:“小向,这是你家亲戚吗?”
向思尧一愣,然后说:“对,他是我表哥。”
物业理了一下,发现也搞不清向思尧家里的关系,笑着把制好的门禁卡递给向思尧:“你家真复杂,姓氏全都不一样。”
向思尧把门禁卡塞进谭跃的书包里,带着谭跃回了家。
他还是不记得自己家的具体地址,凭着记忆往前走两个路口,再右拐走到第三栋房子,那就是他的家。
等向思尧试图让谭跃录入指纹时,谭跃终于还是说:“不太好吧。”
“怎么了?”向思尧却没有意识到什么问题。
“我只是一个来借住的,没几天就要走了。”谭跃攥着拳头,微微抿唇,用来表达他的紧张局促,“这样不安全,万一出什么事呢。”
这话说得,向思尧连忙表示对谭跃的完全信任:“你别这么想,没有人怀疑你的!”
为了强调这一点,他抓住谭跃的一根指头,在指纹识别器上按了下去,滴滴几声,就将谭跃的指纹录入了开锁的系统。
谭跃还在思考着,要不要惊呼几声你家好大好豪华,不过这实在过于浮夸,他思忖了几秒,还是放弃这套方案。
向思尧还在跟他介绍:“我爸的书房,还有地下室不能进去,都锁了的。其他地方我们都可以玩。”
谭跃对向思尧口中的“玩”,其实兴趣不大,相比之下,他对眼前的人更有兴趣。
比如,谭跃话锋一转,就提起学生最不愿意面对的话题:“好啊,那我们一起去做暑假作业吧。你做多少了?”
向思尧立刻愣了,小声说:“放假才第三天……”
谭跃假装没听到:“反正我快做完了,也没什么事,你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虽然半小时以后,谭跃就开始对这句话无比后悔。
他们班里的同学虽然也会来找他问问题,但毕竟那个班都是全年级前五十的水平,差不到哪儿去,也都是一些有思考价值的问题。而向思尧的问题,换成平日,谭跃会让这种人滚去背九九乘法表。
“等你高中的时候,好像我们省要课改了,你准备选哪几门啊?”谭跃温声问。
“别的还没想好,”向思尧思考着,笔帽抵在下巴上,“不过我应该会选生物,这样我爸就能辅导我了。”
“你呢?你成绩这么好,想当个科学家吗?”向思尧抬头问谭跃。
谭跃正义凛然:“我准备学法,维护人民的权益。”
梦里的回忆到这里,突然转了场景,变成谭跃握着向思尧的手腕,问向思尧:“你假扮成Beta跟我结婚,还去医院偷了个小孩装成是自己生的,这样构成了哪些罪名,判几年?”
向思尧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