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等向思尧把这个案子理顺,已经快下班了。

谭跃依然说:“一起走吧,我的衣服还在你那里,我过去拿。”

这个理由的确很充分,向思尧又坐上了谭跃的迷你小车,伴随着门口保安的诧异眼神,谭跃一踩油门,呼啸而去。

然后堵在了高架桥上。

向思尧探身往外看,从桥上望出去,能看到太阳在眼前坠下,边上的云彩像奶油一样,游荡在太阳周围,又染上了暧昧的粉红颜色,甚至连吹过的晚风都带着温柔,这种情况下,虽然闻不到旁边人的信息素味道,仍然觉得有几分旖旎。

这个场景,让向思尧想起很久以前,他带着谭跃去公园喂鱼,不小心从护栏边掉了下去。被捞起来以后,浑身湿淋淋的,裹着谭跃的外套,坐在回去的出租车上,也是望着车窗外的夕阳。他突然觉得腰有点痒,低头一看,一条小鱼掉在了他的衣服口袋里,被一起带了回来。青春真是美好,一眨眼就没了。

手机铃声打破了向思尧对过去的回想,拿起来一看,是爷爷的电话。

“思尧,还没下班吗?”爷爷问。

“在路上,有点堵车。”向思尧有些诧异,一般来说爷爷的来电会更晚一些,大约是在他吃过晚饭以后,才会打过来。

“哦行,那我在你小区门口等你吧,你回来跟我说一声。”爷爷说道。

“什么?您过来了?”

“是啊,就在这个兰庭雅苑的牌子下面,没事,你不用急,我坐在车里等。”

“等等,”向思尧听到一个不熟悉的名字,“您去兰亭雅苑?”

爷爷却更疑惑:“对啊,不就是你发给我的小区吗?”

向思尧这才想起来,当时好像确实盗了几张图,给爷爷发过去,什么茂密的绿化,巨大的游泳池和网球场,带音乐的喷泉,都是他住的地方没有的。

可是谁能想到,爷爷居然直接就来了呢。

“爷爷,其实我……”向思尧还没说完,电话突然断了。

大概是因为正在过江,向思尧这个手机又用了太久,信号变成了零格。

“你爷爷在兰亭?”谭跃仿佛不经意地说,“好巧,我就住那里。”

虽然暗示地很明显,但更明显的是向思尧仍然在犹豫。

“我家比较大,”谭跃又说,“难道你要让老人家跟你爬上去住阁楼吗?”

向思尧当然不会,他原本的打算也是去酒店给爷爷开个房间,但是,如果爷爷看到他现在的居住环境,肯定不会太高兴。更何况,他还要解释一番为什么撒谎。

“好吧,”向思尧对谭跃说,“那麻烦你了。”

可是时间太紧促,直到向思尧下车看到爷爷的那一刻,都还没有彻底编排好剧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爷爷其实跟前几天遇到的老人家很像,年纪虽然大了,头发也一片花白,看起来精神却很好,目光炯炯,说话中气十足。看到向思尧,一开口就是:“怎么又瘦了,少吃点外卖。”

说话的时候,他又瞥了向思尧旁边的谭跃一眼,没有询问,显然是在等着谭跃自我介绍。

谭跃也主动说了话:“我们是同事,回家顺路。”

爷爷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又问向思尧:“你住哪里?带我去看看。”

谭跃刚刚已经在车上跟向思尧说了具体地址,但第一次进来,向思尧自然不知道往哪里走,四下环顾一圈,又求助地望着谭跃。谭跃往前迈了半步,走在前面带着向思尧。向思尧又拉起爷爷的手,低声说:“爷爷,你来之前怎么都不告诉我,我都没什么准备。”

“我也是临时有事,要来这里开会,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爷爷看着谭跃的背影,皱了皱眉,“他这也顺路?”

向思尧咬着牙胡诌:“对,我们同一个小区,同一栋。”

可是,谭跃可能是太担心向思尧不认识路,走到那栋楼前,仍然不停止,还一起进了电梯,自然而然地按下了数字。

很明显,电梯楼层只亮了一个,看到爷爷讶异的眼神,谭跃露出刚想起来的表情。向思尧只好又接着补充:“我们正好住同一层楼。”

还好,出了电梯以后,谭跃冲着向思尧偷偷指了自己房子的位置,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向思尧松一口气,带着爷爷来到谭跃家的门口,用谭跃给的钥匙开门。

——打不开。

再仔细一看,拿错了,拿成自己家那把钥匙了。向思尧又赶快换成正确的,这才开了门。

谭跃的家,果然如他所说,并不算大,只有一室一厅,装修得简约,也没多少生活气息,一看就是单身人士的住处。

爷爷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的确还不错。房租负担得起吗?要不要我给你赞助一点?”

向思尧自然是说不用,爷爷已经习惯了他的拒绝,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没几分钟,爷爷又在厨房里传出不太愉悦的声音:“你冰箱里怎么全都是酒??”

向思尧:“……”

他只能听爷爷的话,找了个袋子,把酒瓶全都丢进去。甚至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因为爷爷说要做好垃圾分类,先扭开盖子,把酒全都倒进了下水道,只剩下空酒瓶。

爷爷看着向思尧沮丧的表情,也看出来了点什么,终于停下了动作。

“算了。”他说,“你想喝酒,就喝吧。是我不该管那么多。”

虽然自己真的不喝酒,但能减少点损失,向思尧也是很愿意的。一关上冰箱门,转身就看到爷爷坐在沙发上,像脱了力一般,甚至对向思尧说:“思尧,你也拿瓶酒过来吧。”

向思尧找了一瓶度数低的酒,又拿了两个杯子,跟爷爷坐在一起。

爷爷一边喝,一边说:“我真是管得太多了,你都成年了,喝点酒有什么问题。”

他很少这样,哪怕是向思尧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都是精神矍铄,对向思尧微笑:“你好思尧,我是程临的父亲,程立钧。”

“程临小的时候,”爷爷突然说起来,“有一次放学跑出去玩,很久没回家,家里人找他都找疯了。等他回来,我把他衣服扒了,让勤务兵看着他,在门外站了一晚上。”

向思尧借酒消愁,程立钧也不是不能理解。程临最近被抓,无论如何他都是向思尧的父亲,这孩子本来就心肠不硬,总是会为爸爸的结局而伤心的。

他又何尝不是,也正因为这样,才会赶过来看一眼自己仅存的血脉过得如何。

“他,我是没办法救了。你要好好过,只要不违法乱纪,爷爷都不会阻拦你的。”爷爷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如果跟合适的人定下来了,也告诉我一声。”

向思尧依然像以前一样,敷衍着爷爷,什么都说好,丝毫没有听进去重点。

爷爷坐了一会儿,就说晚上要去跟老战友们聚会,先走了。甚至不肯让向思尧送:“你上了一天班,挺累了,放心吧,没几步路的。”

谭跃正在楼道里抽着烟,骤然间一个人影出现在身前。程立钧表情严肃,问:“你叫什么名字?”

“谭跃。”他马上说,“我马上要升律师合伙人了。”

程立钧却没有再问别的,只是说:“房子装得挺好的。”

说完,他便乘电梯下去了,电梯门关得很快,谭跃都来不及看清楚对方是什么表情。

进门之前,谭跃先按了几下去烟味的喷雾剂。刚一进去,向思尧就小心翼翼地说:“我刚刚扔了你几瓶酒,你看看多少钱,我回头还给你。”

“没事,”谭跃说,“那都是给我朋友准备的,我从不抽烟喝酒,没这些坏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