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早就得了姬瑶册封的消息,都在翘首以盼,这个自小扬名,却在声名鹊起时,被送入君山从此寂寂无名的姬老将军独女,十年归来,又将是何模样。
哨兵见远处一行人策马往军营的方向来,赵副将跟在一个穿着绯色骑装的女子后头,立马反应过来,跑回大帐中报信。
“来人!快来人!”
赵元之一边策马,一边扯着嗓子朝营中喊道。
他这一吆喝,连忙聚上来几个将士,待他停下来,这才见到他身后身中数剑的少年。
“将军,这少年……”
赵元之侧首询问姬瑶的意见。
“先将他抬到我帐内,叫军医来。”
军中的大帐本就不多,因此便将姬瑶安排在了先前姬老将军的那顶。
“是,将军,给您安排的是姬老将军那顶,里头用的东西都换过了,只留了些姬老将军曾用的东西。”
毕竟有重伤之人,说话的将士垂眸应了声,也未停留,忙跑去把军医叫来。
少年早已在颠簸的马上疼昏了过去,被赵元之背着往姬瑶的大帐走。
大帐内陈设如旧,一应用具倒是换了新的,角落还放着姬正守出征时穿的银甲,在帐内赫然醒目。
姬瑶不禁想起自己三岁时刚来到军营,闹得军中片刻不安宁的日子。
如今时过境迁,自己不再是三岁孩童,父亲也永远留在了战场上没有回来。
“将军,军医来了。”
侍卫在门口朗声回禀,打断了姬瑶的思绪。
“让他进来。”
军医手臂上缠着一块白布,胡子花白,朝姬瑶拱手行了个礼,便转身到榻边。
“赵副将,这少年背上的铁箭需立刻取出,否则性命难保,烦请您替老身搭把手。”
“还要吩咐伙夫准备些热水来。”
可此时大帐内也就只有赵元之与姬瑶两人,军医自是不敢使唤刚来的永宁将军。
“元之,你去叫人准备热水吧,这里有我。”
姬瑶从座位上起身,说着就往军医旁边去。
军医感到身边突然降临的威压,眼皮不自觉跳了跳,忙恭敬道:“将军,您身上可有匕首?”
姬瑶闻言垂首从怀里掏出一把八寸的乌金匕首递到他手中,手才伸了一半,便听见帐外有人唤她。
“将军。”
“进来。”
姬瑶重新回到案几旁坐下,看着一长须男子,穿着深褐色长衫,进来朝自己行礼。
“沈伯?”
沈同看了看塌上受伤的少年,收回目光,敛起神色朝姬瑶一揖。
“将军,您不该来这的。”
说到尾处,还伴着一声轻叹。
沈同从姬府就跟着姬正守,早年随他一同到边关来,姬瑶也算是沈同看着长大的。
姬瑶刚要开口,帐内便传来了一声惨叫,声音不大,但帐内的人恰好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伤势如何?”
“回将军,这箭头处抹了毒,咱们营内怕是无法替他解了,得到通北城内,找崔先生看,他那或许能解此毒。”
姬瑶上前将断箭拾起,仔细看了看,这箭头呈三棱状,带倒刺和血槽,上面还残留着些许血肉,触目惊心。
这种三棱箭的箭头在所有箭的种类中杀伤力最强,往往一支就足以让人倒地流血而亡。
且这种箭锻造复杂,造价高,通常不会用在军营中。
除非是世家豢养的杀手死士,才会配这种箭矢。
会是谁对他下此毒手?
“崔先生?你说的可是崔珩?”
“回将军,正是他。”
姬瑶闻言眉毛一挑,心道又是他。
“嗯,我来通北城途中遇到了他,想必他到城内还需一日,这少年的伤势可能撑到明日?”
军医余光瞥了眼榻上的少年,收回目光,放弱了声音,不确定道:“只能先用些药暂时压制,明日若再不医治恐性命不保。”
姬瑶“嗯”了声,抬脚出了寝帐,沈同则跟在她身后一同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营地内慢慢走着,来往的巡逻将士遇到姬瑶皆垂首行礼唤了声“姬将军”,姬瑶只是微微颔首,侧头问沈同:
“沈伯,我在京都听闻边关有加急奏报,可我见军营中没有丝毫备战的气氛,是出了何事?”
“几日前本接到消息,大梁准备趁姬老将军战死,打算挫一挫我军的士气,可不知为何,大战前夜突然就没了动静,但梁军的营帐也并未后撤,仍旧驻扎在原地。”
关于此次大梁进攻突然没了下文,营中将士也摸不着头脑,只嘲大梁人是被姬老将军的英魂给缠住了。
“哦?如此蹊跷?我们的探子可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大战前夜本是最好进攻偷袭的机会,怎么会突然收兵,鏖战前收兵在兵家这可是大忌。
“派去的人还未回来,今夜我估摸着就能把消息带回来了。”
姬瑶捻了捻手指沉吟道:“嗯,想来是梁国的朝堂上出了什么大事,导致他们不得不如此。”
若非这样,能有什么大事能让十万大军立刻收兵。
沈同抬眸看了姬瑶一眼,目光定格了一瞬,很快又低下头去道了声“是”。
姬瑶解去心中疑惑,便让沈同先下去休息,自己在军营内转转,没想到沈同前脚刚走,赵元之后脚就追了上来。
“将军!”
姬瑶顿住脚步,侧身回望他,赵元之回了军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看上去血气方刚了不少。
“军医那儿不需要帮忙了么?”
待赵元之跑到她身旁,两人才继续往前走。
“那少年喝了药已经昏睡过去了,将军,那人在您帐内,那您今夜睡哪儿?”
“在帐内随处找个地方靠一靠便好,习武之人不讲究这些。”
姬瑶向来就不是个娇气的性子,在君山练功时累了,她靠着林中的某棵大树就能睡着。
“待明日将那少年送走,我就让人给您把里头打扫干净。”
“嗯。”姬瑶淡淡回了一句,似想起什么,才开口道:“对了,我父亲……最后一次上战场,那日的情形你可还记得?”
赵元之是孤儿,后来在死人堆里被姬正守捡回来,没想到脑瓜子机灵,还是个打仗的好料子,便将他当做干儿子培养,他比姬瑶小上几个月,也可算作姬瑶的半个弟弟。
赵元之每回上战场必守在姬正守身侧,如今他去了,守护的人便换成了姬瑶。
姬正守于他而言有教养之恩,亦有救命之恩。
他本不欲在姬瑶面前提起姬老将军,但是看她坚持,这才沉默了片刻,道:
“那日大梁主将率十二万大军雪夜突袭,将军知道他们必是声东击西,便让我带兵迎战,他则另带几队人马往东边的北山方向去,北山地势险要,山顶常年积雪,本是我们与大梁的天然屏障,我们在北山上也设了岗哨,但现下冬日天气寒凉,我们也就在山脚下会设一队人马。”
“那日不知为何,老将军坚持要去北山,我对阵梁军主力,可发现他们并没有恋战的意思,只是纠缠住我们,直到天隐隐犯了白,才鸣金收兵,很快便撤退了,我担心老将军,便带了些人往北山跑,等我到了那儿,发现老将军他们……他们被埋在雪里,那夜去北山的梁军有数千众,老将军那时只带了几百人,将主军都留给了我,就算如此,老将军还是守住了北山,没让大梁人从北山翻过境,沿途的山路布满了梁军的尸体,但老将军连同他带去的人,也都没了。”
赵元之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带着些许的哽咽,回想起那夜他看到的场景,至今都时常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若是那夜是我去的北山,老将军……老将军他便不会……”
姬瑶闻言睫毛颤了颤,心里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痛的她喘不过气来,父亲许是也知道那夜的北山万分凶险,才让赵元之对抗梁军主力。
可她记得镇守边境的大梁军队也就十万之众,那夜主力不仅多出来两万人马,还有人手从北山突破,那日率兵去北山的人又是谁?
“元之,父亲做主将多年,做出这个决定想必是早就想好了,你又怎拗得过他。”
父亲一向爱兵如子,何况是被他当做干儿子的赵元之。
“可那夜的战事实在是过于蹊跷,你与沈伯难道就从未怀疑过?”
沈伯办事沉稳老练,跟在父亲身边多年,但他不会武只跟着父亲照料生活起居,但也是最为了解父亲的人。
元之就算当下乱了分寸,可那日的情形找他今日这样说,破绽百出,不可能没有任何怀疑。
“将将军的尸身迎回营时,营中整日都笼罩着阴沉的气氛,我与沈伯忙着处理军中诸事,将消息传回京都,当时便没做多想,但那日确实蹊跷的很。”
“且不说为何大梁突然在边境多出来了两万人马,那日率主力突袭的不是以前的梁军主将蒙段,换了个生面孔,此人从前从未出现过。”
姬瑶眸子渐深,低声喃喃道:“大战临换主将。”
冬日的白昼极短,两人没聊多久,便开始有士兵在营中的空地上燃起了火堆,各个营帐的门口都架起火盆。
身后踏雪的吱呀声越来越近。
“将军,沈伯说有人在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