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远见姬瑶在外人面前丝毫不给自己留情面,按下心中怨恨,面上摆出一副慈爱模样。
“三叔早早得了消息便派人去君山知会你了,定是派去捎信的小厮偷了懒!待这几日大哥丧期过去,定要好好罚罚那日传信之人!”
站在一旁的赵元之此时也插了一句。
“属下参见大小姐。”
姬瑶将视线从姬明远身上移到这个少年身上。
虽然听姬老将军说过,他只比姬瑶小一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赵元之被她看的心里有些发毛。
“多谢赵副将将家父安全送回京。”
姬瑶朝他一拜,这一拜是应当的,边城的将士不经传召不得回京,他们顶着杀头的罪名,给了父亲体面,理应给他们行礼。
“将军生前在军中素有盛名,我们都是打心底敬佩他。”赵元之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姬瑶面前总觉得自己气短。
姬瑶走到姬正守的棺椁旁,抬手抚上棺身,合上眼。
再睁开时,眸中便是一派清明,接着朝街上的百姓躬身环臂行了个大礼,道:
“姬瑶多谢诸位前来吊唁,父亲在天有灵,定会继续佑我大魏百姓和乐,保万民平安!”
“姬瑶将继承父亲遗志自请戍关,让那大梁人不敢再踏入我大魏国土!”
话罢,闻者色变。
姬家已经死了一个姬正守,难道还要把长房独女也送到战场上去?
一个女娃娃,等到适龄待嫁便是了,怎的一心想要跑到那黄沙漫天的边城去受那份罪。
姬明远不知道姬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十年未见,如今看姬瑶也是个不好拿捏的性子,便按下不表,默默站在一旁。
赵元之也被吓得愣住,姬老将军尸骨未寒,若是他将他的独女带到战场上去,那才是断了姬老将军的后!
“劳烦将军将家父送入府内。”
姬瑶这一声才将众人唤回神,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府内去。
正厅内。
“阿瑶啊,不是三叔专行,就算是你父亲在世,也不会同意你去边城的,我在京都替你寻一门亲事可好?”
姬明远言辞恳切,仿佛姬瑶就是是一个生性顽劣不听管教的晚辈。
赵元之与他们呆在一处,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听他们争论。
“父亲刚刚战死,三叔怕不是忘了阿瑶还在守孝期。”
姬瑶淡淡扫了他一眼,心中冷笑,知道姬明远在外人面前一向喜欢装笑面虎,这座大宅内的所谓血亲都是些惺惺作态之辈。
姬明远见姬瑶没有好脸色,沉下脸道:
“三叔劝你是为你好,你当军营战场是那君山不成,能事事顺你意,有人护着你,你在君山十年,期间未曾下过山,也不会武,就算你会些皮毛,那去了战场,不是去送死的么!真不知道一个女子,跑去军营男人扎堆的地方做什么!”
“明日你见到陛下,陛下必然不会同意。”
只有将姬瑶留下,彻底除掉她,大房无人,自己便可以理所当然继承这姬家家主之位。
姬家祖训,能者,不论男女,不论长幼,皆可为姬家家主。
若是姬瑶死了,剩下那几房早已被他掌控,二房只有一个外姓的寡妇,姬家能够有家主资格的也就只有姬明远。
姬瑶去了边关,再挣个什么功名回来,这姬家家主到时候就与自己无缘了。
念及此,无论如何,也要在这之前杀了她,今夜她独自守灵时,便是机会。
姬明远的阻挠在她意料之中,若是任她入宫,又怎么找机会给自己下药。
姬瑶瞥了他一眼,轻嗤一声:“君山如何,还轮不到三叔随意置喙。”
“你!”
姬明远没想到姬瑶会在外人面前这么驳他的面子,对他没有丝毫尊敬。
“我看你在君山,将那些闺阁礼仪忘的一干二净!今日起你就留在府内,让你婶娘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规矩!”
“规矩?三叔非要和阿瑶讲规矩,那不如先谈谈这家主之位。”
姬瑶一边说着,一边往主位走,利落掀开衣摆坐下,端起桌边的茶,抿了口道:
“三叔如今暂代父亲掌管着偌大的姬府,甚是辛苦,父亲战死,若按姬家祖训,这家主之位是要落到阿瑶头上的,您年纪也大了,在府中颐养天年就好,府中的一应事,日后就不劳三叔操心了。”
“你!”
姬明远脸色发青,抬手指着姬瑶,咬着牙,气地双目圆瞪,随后忿忿甩袖离场。
临走时还瞪了眼赵元之,冷哼了声。
赵元之吞了吞口水,额角渗了些汗,随后摸了摸怀中的信,转身道:
“大小姐,将军他有封信留给你。”
边说着边在怀中掏了掏,拿出一封有些褶皱的信笺。
“这是将军一早便写好的,他说若有一天他不在了,就将这封信交给你。”
姬瑶凝视良久,才缓缓接过打开,上一世她没有见到赵元之,因此这封信她也没有见过。
在她记忆中,父亲是阵前威风凛凛的将军,是令大梁军队闻风丧胆的战神,如今只留下一副冷冰冰的盔甲。
父亲在信中让她随心而活,不要被家族所累。
可他一生都为大魏而活,为了姬家的荣辱,为了姬家的名声,十余年守在边关,与妻子分离,到最后战死沙场。
族中人还在为这家主之位争得头破血流,真是可笑至极。
姬瑶将信重新叠好,塞入信封中,心中已有决断。
这家主之位,他们想要,暂且让他们拿去便是。
待去边关查明真相,这家主之位也该物归原主了。
三房既然想对自己下手,父亲战死沙场一事恐也有些猫腻。
父亲向来不是急切的性子,怎会因为追敌寇落入埋伏,此行去边关,定要查明真相。
如今父亲战死,梁国不可能错过对边关进攻的机会。
念及此,姬瑶抬眸望向赵元之缓缓开口道。
“我与你一同进宫面见陛下。”
一阵飞鸟从承意殿上空飞过。
魏帝魏玄承着一袭帝袍,负手站在栏杆边,眯着眼看着这群飞鸟迁徙。
“陛下,姬将军的棺椁回京了。”
一旁的王亦得了消息,上前小心翼翼地回禀,良久未见他有反应,咽了咽口水,继续道:
“听闻,永宁公主亲自出来迎,还放言……”
魏玄承此时才有了反应,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微一动。
永宁啊……八岁便能出谋划策大败梁军,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又是一下个姬正守。
“她说了什么?”
王亦被这股帝王的威压窒了一下,忙恭敬道:“永宁公主放言,一日不将梁军赶出我大魏境内,便一日不回京。”
话罢,魏玄承松开负在身后的手,甩了甩大袖,突然朗声大笑了起来。
王亦见他兴起,恭维道:“永宁公主若是男儿身,定是个不逊色于姬将军的帅才!”
“永宁那个丫头啊,从小就聪慧,不枉我如此疼她!”魏玄承话罢又朗声大笑。
另一个内侍从远处疾步赶来,将手中的折子递给王亦,王亦又上前双手呈给魏玄承。
“陛下,边关的奏报。”
魏玄承此时心情正好,顺手接过,看完奏折的内容后,脸色又暗了下来。
王亦眼观鼻鼻观心,知道定是不好的事,便静静守在一旁。
魏玄承重重将奏折合上,丢给一旁的王亦,冷冷道:“回承意殿。”
王亦在心中腹诽,果真是伴君如伴虎。
刚回到承意殿就看见姬瑶和赵元之在殿外等候,与他们并排而立的还有右相裴幕和户部尚书王傅。
姬瑶见他走过来时脸色不对,便知道边关定是出事了,果然如她所料,大梁必定会在此时打上门。
魏玄承坐在高位,姬瑶和赵元之落在裴相和王傅身后,一齐朝魏帝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末将参见陛下。”
“永宁参见陛下。”
魏玄承睥睨着下面四人,扫过赵元之身上时,顿了顿,随即开口。
“永宁,今日你父亲棺椁回京,你不去守孝,跑到宫里来干什么?”
姬瑶对于魏玄承还是心存敬畏的,毕竟在她幼时,魏玄承的确对自己宠爱有加。
幼时自己调皮爱闯祸,都是被他压了下来。
姬瑶跪在地上,环臂行礼,正色道:“回陛下,今日永宁前来,是为自请去边城守关一事,望陛下恩准。”
一旁的王傅挑了挑眉,余光看向姬瑶,裴相仍旧低着头,看不出心中所想。
魏玄承眼皮抬了抬,不容置喙道:
“哦?那你说说,朕为何要准?”
“回陛下,父亲死守边关多年,大梁人才不敢踏入我魏国土地,如今父亲身死,边关战事若再起,军心不稳,正需要一位主将,永宁不才,自请前去守关,完成父亲的遗愿。”
何况如今大梁怕是已经坐不住了。
魏玄承端起一旁的茶盏,缀了一口,并没有立刻答应。
姬家世代忠良,到了姬瑶这一代,也就出了她一个能上战场的,另外三大家族都是文官出身。
若要找一个主将前去,没有比姬瑶更合适的。
一来她是姬家后代,军中将士对姬家十分拥戴。
二来她幼时便熟读兵书,八岁助她父亲退敌。
魏玄承思忖片刻,大殿内静谧无声,良久,才听他道:“嗯,朕刚才的确接到边关奏报,永宁所言,朕,允了。”
“谢陛下。”
“陛下!”
姬瑶正要谢恩,便被裴相打断。
裴家势力在湄河以东,但裴幕因着魏帝登基前就跟在魏帝身边,才能出众时常冒死进谏,因而被封为右相。
这些年并无大错,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比之前收敛了许多。
“裴卿有异议?”魏玄承转向他。
“回陛下,微臣以为,永宁公主年纪尚轻,且在战场上经历尚浅,做主将怕是不妥。”
“永宁公主虽在八岁便能出谋划策击退敌军,可永宁公主已离开军营十年,若直接册封永宁公主为主将,怕是朝中,军营内,不服者众多。”
裴幕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不过他并没说错,光靠着十年前那点军功就册封,着实是有些儿戏了。
魏玄承没有表态,转而问姬瑶。
“永宁啊,你觉得自己可有资格当这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