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武县之南十里处,坐在骏马上的张仲坚回首眺望,县城的城墙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内了,他知道,更远处,突厥骑兵将如蔽日乌云一般滚滚而来。
“郡公,启程吧。”
开口的是不久前上任的灵州道行军长史黄门侍郎唐俭,张仲坚沉默的转回头,跟着大队驱马南下,身前身后,多有来回奔驰不停的唐骑。
张仲坚前隋入军,奋战十余载,在遇见李善之前不过是个小小军头,不管是在谁的麾下都难以晋升,一方面是因为出身微末,偏偏又是江南人氏,在北地没有人脉关系,另一方面是因为其长相丑陋。
呃,尉迟恭长的也不行,但人家出身名门,尉迟是北魏勋臣八姓之一,百年间族中多有建功封爵者。
这么多年来,张仲坚一直盼着能手掌大军,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也的确等到了,在李药师与李怀仁之间,他坚定的选择了后者,以至于现在处掌四万余大军的灵州军主帅。
但张仲坚心里很清楚,自己能够出任主帅,很大程度上是因缘际会,自己的资历、战功都并不能服众,特别是在前段时间朝廷从十二卫体系抽调将领北上之后,要不是莒国公唐俭屡屡居中调和,并且支持自己,只怕军心不稳。
但即使如此,此刻也已经军心不稳,特别是灵州总管郭孝恪与天策府大将侯君集。
前者早就与张仲坚闹翻了,他们之间的矛盾早在原州战事时期郭孝恪上书弹劾李善就有了……那一次,时任陇州总管的郭孝恪丢了大脸。
而侯君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张仲坚应对突厥的策略不满……他觉得,这位广陵郡公不似魏嗣王、赵国公,或通军略,但却失胆气。
都布可汗携十万大军南下,渡过黄河后驻军贺兰山脚,斥候来报,帐篷如云,牛羊数不胜数,有铺天盖地之势。
一般来说,灵州的防御是以灵武县为核心,
倒不是说突厥骑兵不能突破长城防线,而是因为这时候的西北可不像后世那么干,此刻的长安都号称“八水绕长安”呢,以长城与几道河流,唐军很大程度上能削弱突厥骑兵大范围的迂回、包抄后路的战术。
而灵武县距离长城防线也不算太远,在黄河东岸,清水沟、安乐河等三四支黄河流域的旁支都是在这儿汇入黄河的,唐军主力驻扎附近,一方面因为可以以船只运输,粮草无虞,另一方面也能根据战局随时调整,支援前线。
就算突厥能不管长城防线的唐军前锋,也不管灵武县的唐军的主力,大范围绕过去径直攻击灵州、会州的其他区域也不好使。
一旦绕过唐军主力,就算是都布可汗也控制不住手下的兵力,大量的突厥骑兵肯定是散开劫掠,唐军可不像后世的明军、宋军那样缺少骑兵力量,说不得都布可汗的屁股就要被唐军捅了。
更何况,突厥南侵主要的目的在于粮草、人口,而这两样都是要带回草原的,而带着这些,突厥骑兵的速度、灵活性就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他们不可能不考虑被自己绕过的灵武县唐军主力袭击。
所以,不管是突厥还是前些年的梁师都,想要劫掠灵州、会州,甚至攻入原州,一定要将灵州军击溃,不然就不能放心的大抢特抢……而去年的几场战事,主要原因就在于襄邑王李神符、管国公任瑰的两度败北。
但这一次张仲坚没有选择灵武县,而是在探听到突厥会盟的消息后,就开始一步一步的使大军后撤。
刚开始部将还没发现,但不久之后张仲坚下令征集民夫,在鸣沙附近依黄河建寨,偏师驻扎鸣沙还要南侧的中宁。
这等于是说张仲坚完全抛弃了长城防线。
所以,以侯君集、郭孝恪为首的大批军中将校都非常不满,甚至私下评价张仲坚不类魏嗣王……呃,的确如此,李善在战略上从来都是尽量掌握主动权,从来不会退避畏缩。
不过张仲坚的时间很多,他提前大半个月在知道突厥内乱平息的时候就开始动手了,以步卒、弓箭手等为主的唐军主力后撤至鸣沙一带,并且征调民夫修建营地,灵武县内的包括粮食、军械在内的大量辎重也都运往后方,安置在鸣沙与中宁两地。
呃,这也是灵州总管郭孝恪非常非常不满的一大原因……郭孝恪调任灵州总管已经一年了,灵州府治就是灵武县。
郭孝恪生性奢侈,仆妾器玩,都极尽鲜华,即使是在前线军中,床帷器物也多用金玉装饰,而在运力紧张的时候,张仲坚可不会调用车马运输这些玩意,要不是有唐俭说和,都要打起来了。
与此同时,张仲坚下令疏散灵武县的居民,虽然因为此地常年历经战事,居民并不多,但也有数千户之多,虽然唐俭勉力安置,但依旧惹出了不少乱子……这也是部将对张仲坚不满的原因之一。
不过唐俭倒是看出了点什么,张仲坚没什么资历,战功相对来说也不算卓著,但却不是个没有胆气的人。
要不是张仲坚后台够硬,而且在军中也有如侯洪涛、何流等一批有魏嗣王背景的将校支持,即使有唐俭调和,只怕都控制不住
灵州军了……但即使如此,灵州总管郭孝恪也没忍住,已经一封奏折送去长安了。
也就是张仲坚选择一直留在灵武县,没有先行撤回鸣沙,不然只怕军中将校更是生疑……真怕这位广陵郡公撒丫子跑了,那就操蛋了。
两天前,突厥发动了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在长城之外,四千突厥骑兵对阵两千唐骑,双方鏖战一日,互有伤亡。
张仲坚亲自率军出塞,还射箭书送给都布可汗……两人也算是熟人了,布下疑阵争取时间后,张仲坚带着最后一批数千骑兵迅速南下,去了鸣沙大营。